“已有婚配?”云卿从她的言辞中猜道,“那如何被卖过来的?” “妾身夫君先前做些小生意,”言及此事,落梅眼中冒出深切痛恨,“经营不慎,欠了债,便把我拿来抵债,那牙子一路将我带至此地,以二两银卖给村里了。” 二两银。一个女子,就值二两银。 “为何不报官府?”云卿又问,“离此地最近的该是嘉佑城吧,城在这里往东,你们怎么往南跑?” “报官府?”落梅冷笑,“此地官官相护,略卖女子从来都没人管,不然大人以为,这全村的女子都是如何买来的?” 她悲愤地看着身旁的同伴。“我这些姐妹,有的被爹娘所卖,有的和我境遇相似,被夫家所卖,还有的,是被诱拐、强掳而来,有谁管过!村子还有些上年纪的,或者有孕在身的,无法随我们逃出,我便想着往南逃,逃至州府,告到知府那里,如今情势有变,还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请大人为我等做主!”落梅连同十几名女子,齐刷刷跪下去。 “你们快请起身,”云卿立刻下了马,扶起落梅,“若真有此事,我……这位大将军一定会管的。” 她看一眼有疾,有疾扭头怒视村长。 “她们所说的,可是属实?”有疾问。 “这……”村长赔着笑说,“不过买个婆娘,在咱们这里不算什么……官家也是默许的,不然我们这穷乡僻壤,男子讨不到婆娘,岂不都要绝后?” 他想到什么,赶紧又说:“可不单是我们村啊,这一带素来有这类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习以为常?”云卿冲上前,怒道,“我大嬴律严禁略卖人口,违者死罪!如何敢说习以为常?!” “这个……”村长吓坏了,“也没人和我们说过……那牙子常在嘉佑城内外走动的,隔三差五就送女子过来,问我们要不要,我还以为——” 他一指落梅。“大人休要听她胡说!”他嚷道,“我们可从来没亏待过这些婆娘,是她牙尖嘴利,天天在村子里挑事,她的话不能信呐!” “我胡说?”落梅又冷笑,她撸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道道伤痕,“这村子里被略卖来的女子,哪个身上没有这样的伤?你说没有亏待,那敢不敢带大人们现在就去村里看看?” “我……”村长说不出话了。 争吵间,谢将军一直没有出声。此刻他在马上弯下腰,盯着村长。“你说牙子隔三差五就过来?那他就住在嘉佑城里了?” “对……对。”村长说。 “带我去见他。”谢将军沉声道。 “大人,那个,一向是那牙子来村里,我也不知他具体住在何处啊……”村长颤抖着说。 “这个简单,”我说,“只要有和那牙子有关的东西,我和九枝就能找他出来。” “有吗?”谢将军又问村长。 村长摇头。他看看身后的男子们,几个人也都摇摇头。 “我有。”落梅忽然说。 她走过来,从最贴身的地方拿出一枚小小的扳指。 “这是牙子把我带到村子时,我趁他不备,从他身上偷来的,”落梅说,“我原想,就算报官,也要有个凭据,就一直随身携带,没教任何人知道。” 我心里佩服,但没表露出来,从她手上接过扳指,施了个咒,递给九枝。 “九枝,能用么?” 九枝凑过来仔细嗅了嗅,看向东边,又嗅一嗅。 “能。”他点点头。 云卿如释重负。“那便如此,将军,我们轻装入城,先把此事了结,再上路,可以吗?”她问谢将军。 “正有此意。”谢将军颔首道。 “殿下,会不会误了行程?”衔玉问。 “耽搁一阵,应该不碍事,”云卿说,“何况眼下明目张胆触犯大嬴律的行径,我若不管,那我回京城,又有何意义?” “若是不便,我和九枝两个人去也一样的,”我说,“办完事,我再追上你们。” 云卿摇头。“我怕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只你和九枝,也许不行。” 那只好如此了。 “我也和你们去!”落梅自告奋勇,“那个牙子,化成灰我也认得,我可以帮你们指认!” “你走了,她们怎么办?”我看看她后面的众女子。 落梅一怔。 “好说。”谢将军忽然说。 他低头看着落梅。“过了这个山头,就是一处营地,”他说,“她们可以先在那里歇息,那边有军士护卫,暂不会有事。” 言罢,他又看向衔玉。“衔玉,你带她们过去。落梅若要跟着我们,那便跟着吧。” “将军,这些人怎么办?”有疾指指那些男子,问。 “你带他们回村,”谢将军说,“把住出村的要道,不许任何人出入,问就说官府有令,不从者,就地格杀。” 有疾点头。他点了五名兵士,将男子们围起来。 “走!”有疾大喝。 这一路人走了。衔玉也带着除落梅外的那些女子,向扎营处而去。谢将军将马交给身旁的兵士,换了身便装,只在衣下着护甲,云卿不便更衣,就在甲胄外裹了件袍子。 由此便剩了五个人,我、九枝、云卿、谢将军,还有落梅,一起踏上往嘉佑城的路。
第41章 衔玉(一) 路上,我不住打量一言不发的落梅。 她受过太多苦,一张脸饱经风霜,以致看不出实际年纪,我估摸着她应该也就是二十来岁,但这样对别人说的话,估计谁也不会信。 落梅察觉到我在看她,回望我一眼。“大人看什么?”她问。 “你不用叫我大人,”我说,“我叫有灵,白有灵,也只是个……寻常女子。” “能凭空生火的寻常女子?”落梅笑笑,“倒也不必这般掩饰,我不傻。” 我有些尴尬。“我方才在想,你都吃过什么苦,憔悴成这样。” “吃过什么苦?”落梅又笑,“被强行配给一名陌生男子,被强逼着生孩子,不听话就挨打,男的不开心了也挨打,再不听话就饿着你,一辈子再离不开这地方,这就是我们吃过的苦。” 她顿一顿,继续道:“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被卖到这里,我才发现,我原是怀不了身孕的,但男子花了钱,也不会放我走,无非打得更狠,相比其他姐妹,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该不是第一次逃跑吧?”想到村长之前对她的态度,我能猜出个大概。 “当然不是第一次。”落梅说。 她似乎放下了些戒备,多说了点话,没到嘉佑城,我已经把事情理清了。 被卖到村子后,落梅从未放弃过逃跑的念头,只是村子看这些女子看得格外紧,她一直找不到办法。 第一次有机会,是男子喝醉了,她翻窗逃了出去,但还没到村口就被人发现,为此挨了一顿毒打,两天起不了身。 第二次,她趁屋里男人不备,拿石头砸晕了他,借着夜色跑出村,可不认得路,在村外乱转了一宿,竟然正撞进出来找她的人里。 她被吊起来,饿了三天三夜。 她渐渐知道,要靠她自己,怕是逃不出去的,就老实听话了一阵子,暗中不断劝说其他被卖过来的女子,很快,大家都下了决心,要一起往外逃。 她们找了个时机。两日前,村子里大祭祖,按例,祭典后全村男子都要一起饮酒,落梅悄悄在酒里下了药,待男人们都倒了,她便带村里还能走动的女子,连夜携手逃跑。 原本依照她估量,等男子们发现,她们早已逃到了远处,不想途中遇到狼群,才被追上,但又因祸得福,如今终有了彻底摆脱的可能。 “你之前说,你是肃州人?”谢将军和云卿也听了全部,落梅说完,谢将军突然转头问。 “是。”落梅答。 “肃州哪里?”谢将军又问。 “陵阳。” “陵阳?”谢将军有了兴致,“我早年间曾在陵阳住过一段时日,那边有种荷花,专在立秋时开,是赤红色的,开起来如灿阳烈火,美不胜收,你可见过?” ……将军,你还记得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吗? 落梅也愣了一下。“见过的,”她说,“我年少时也常去看。” 谢将军点点头,笑了笑,仿佛已经沉浸在荷花盛放的美景中。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也把云卿听迷糊了。她和我对看一眼。“他平时就这样吗?”我悄悄问她。 云卿没来得及回答,落梅先发了声喊。嘉佑城到了。 “有灵姑娘,那牙子是在城中没错吧?”谢将军问我。 我看九枝。九枝细嗅了一下,神情有些奇怪,他凑到我耳边,嘀咕了两句。 “怎么?”云卿也问。 我抬起头。“是在城中没错,只是……”我皱起眉头,“扳指上的气息,指向了两处。” “两处?”云卿一怔。 “一处在城西,一处在城南。”我也算了算,和九枝一样的结果。 “那刚好,我等就在城西门,”谢将军倒是很会随遇而安,“那便就近,先去城西看看吧。” 此时天色已亮,城门也开了,我们一行人走进城,循气息到了地方,又是一齐愣住。 这里是嘉佑县衙。 牙子在县衙里? 谢将军似乎不觉意外,他笑笑,径自走向县衙大门。 “什么人?”把门的兵士喝住他。 “劳驾,”谢将军笑吟吟地从怀中拿出一个腰牌,“烦这位军爷替我把腰牌递进去。” 兵士还不当回事,懒洋洋接过腰牌,看了一眼,整个人一哆嗦。 他掉头就冲进县衙,没多久,嘉佑知县连同县衙里几名属下全跑了出来。 “谢将军!”他纳头便拜,“不知谢将军大驾,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不必,”谢将军一把扶住他,“不告而来,是我等唐突了。大人如此,倒像是在责备我。” “万万不敢!”知县赶紧起身。 “大人如何称呼?”谢将军问。 “下官罗勉,”知县答,“将军何以屈尊来我这小小县城?” 他看向谢将军身后,结果只看到我四人,眼露困惑。 “哦,我不想惊扰生民,”谢将军随口说,“便命大军驻在城外远处,只带了贴身的随从前来,实不相瞒,我等遇上一件要事,还需知县大人定夺。” “将军快请到衙里说。”罗知县引我们进了县衙,入公堂,左右搬出椅子请我们落座。 “不用了,”谢将军摆摆手,“我只是想问问大人,可曾见过她?” 他侧身,让罗知县能看到落梅。 “这是谁?”罗知县反问。 “那便是没见过了,”谢将军还是笑,“也正常,她并非此县之人,是从别处被卖到这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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