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正常。心里有鬼的人,那当然最怕鬼了。 “还有一问,”我说,“卢家剩下的人,后来如何了?” “你说姓卢的他爹娘?已经死了,”静嫣说,“卢家上下都盼着我生下儿子,我突然消失,急得姓卢的一病不起,徒弟也跑了,他爹爹一把年纪,还要出去做活养家,累死在外头,他娘亲跟着病亡,后来我回到他家,把他带走的时候,家里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 她撇撇嘴。“哎呀,真是活该啊……” 衔玉听着,面无表情。我也一时无话。 静嫣又看看我,忽然问:“你叫什么?” “我叫有灵,白有灵。” “有灵……你去过地府是么?”静嫣再问,“地府是什么样?黑不黑?我最怕黑了,以前睡觉,都要央求我娘亲给我留盏灯的。” “和阳间差不多,”我说,“你不用怕。” “刚才那个判官说要让我投胎去?”静嫣说,“我可以投胎成男子么?不想再做女子了,太苦了。” 我想了想。“你还是再做个女子吧,”我说,“这一世未竟的心愿,下一世还有机会的,待你再世,世间也许就大不一样了。” 静嫣沉默一阵。 “对不起啊,”她越过我肩头,对我身后的衔玉说,“我不是有意要害死你娘亲……” 衔玉没说话。她只是摇摇头。 差不多了,我冲崔判官招招手,示意他可以带人走了。 两名阴差拘起静嫣,准备把她送入地府,静嫣一挣扎,看向我。 “等到来生,我还能再见到你么?”她问。 “你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最好也别再见我了,见到我,没什么好事的。” 静嫣笑了笑,随阴差而去。 崔判官没走,袖着手安然观望。 “这拿鬼的阴差,居然平平无奇,”我看着那三人消失在前方,随口说,“我还以为会见到书上说的那种,就是一个白衣的,一个黑衣的,还有个人吐着条长舌头……” “姑娘说的,是白无常与黑无常,”崔判官说,“他们是统领,若非大奸大恶,不会亲自来。” “那还有一个长着牛头的,一个马脸的……” “那是牛头马面,”崔判官说,“也是统领。” 这样啊,我还想着开开眼,看来只能下回去地府做客才能见到了。 “对了,”我问崔判官,“静嫣走了,剩下这些男子,该怎么办?” 那些失魂落魄的男子,还原地杵着呢。 “已经活不了了,”崔判官说,“三魂七魄丢了大半,也无处可寻,便如此吧,明日日头一出来,身形也就散了。” “余下的魂魄呢?” “魂魄不全,地府不收,”崔判官道,“以后在世间就是无路的残魂,终日彷徨,反正也害不了人,随他们去吧,终归是自作孽,有这个下场也应当。” 我偷眼看衔玉,衔玉还是一脸平静。 “那,女鬼盖下的楼,又该怎么办?”我又问。 “楼?哪里有楼?”崔判官笑。 “那不是——”我一回头,却发现那栋小楼一整个都不见了。 楼去哪儿了?我转回来,想问崔判官,却看见他手上托着一方木做的小物件,正往怀里放。 这物件,就是那栋楼缩小了的模样。 “这楼盖得别有情致,”崔判官说,“毁了太可惜,我留着把玩。” 我瞠目结舌地看看他。 “你假公济私,我要跟阎罗告状去。”我说。 “姑娘可切莫声张,”崔判官说,“叫大人看见了,要从我这里抢走去玩耍的。” ……你们地府还有没有个正经人了? “姑娘还有事么?”崔判官收起他的新玩物,问,“没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没事了,”我说,“辛苦大人,劳烦替我给阎罗带声好。” 崔判官点点头。他临起行,忽然回身看看我。 “有灵姑娘,你万要小心,”他说,“这人间,该会有大事发生,护好自己周全,顺便,也看好九枝。” 九枝?九枝怎么了? 还有,你说这么严肃的事情,就不要笑了好吗? 但崔判官已经走了。 我看看九枝,九枝也是一头雾水。“我怎么了吗?”他问。 就是不知道啊…… 无奈,我只好先带他和衔玉回去。眼瞅着已经子时了,赶回去还能睡一会儿。 离开这片空地时,衔玉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爹爹,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走入林中。 “静嫣说你家姓卢,”走到一半,我问她,“你为何姓宫?你也随你娘姓吗?” 衔玉犹豫一下。 “我的姓,是我自己起的。”她说。 我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我娘姓什么,”衔玉说,“从没有人告诉我,我娘亲故去后,我住进宫里,录册时就用宫字做了姓,我已经不再是卢家的人了,我是宫里的人,是公主殿下的人。”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夜所见之事,你可以瞒着殿下么?”她恳求道,“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些。” “好,”我说,“原本我也不打算说,你我配合一下,就说那楼是个虚影,鬼门一关就不会再出现了。” 我一拍九枝。“九枝,你听见没?别说漏嘴啊。” 九枝点头。“反正也不会有人问我。” 我三人同时一笑。 找到大军扎营处,我也是这么对云卿和谢将军说,云卿没有起疑,谢将军倒不好说看没看出来我在扯谎,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次日,我等继续往北行军,谢将军取了条近路。按他的说法,前面有一道山,山里有道关隘,叫近乡关,取道关口,去菏城便是一条坦途,可以少绕一些路。 但到了关口,关门却紧紧闭着,把守的兵士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关放我们通过。 “建宁卫都指挥使在此,还不速速开门!”有疾一马当先,在关下喊门,高举着谢将军的腰牌,给关上的兵士看。 “我等收到敕令,”兵士喊回来,“任何人不许通过!得罪将军,将军请回吧!” “何人的敕令?”谢将军高声问。 对啊,我在书上看过,敕令是皇帝发布的,皇帝都死了,哪来的敕令? 没人理会我们。 “会不会是内阁首辅大人,假托我爹爹下的令?”云卿打马到谢将军身侧,“怕有人趁机作乱,先护住各关口。” “有可能。”谢将军说。 “将军,冲进去?”有疾问。 ……疯了吗?就靠这几十个人? 谢将军却好像不这么觉得。“要冲进去也不难,”他说,“只是这样就对自己人动手,说不过去,日后还给殿下留下个坏名声。我等还是绕路吧。” 我松了口气。刚要掉转马头,有疾又喊了一声。 “将军!”他指指关口上方。 关楼上,莫名出现了一名年长男子,他对守关的兵士说了几句话,随即和兵士一起走下去。过了一会儿,关门竟然缓缓开了。 谢将军同云卿对视一眼。唯恐有诈,谢将军拔出佩剑,马上众人也拿起了兵器,一边防卫着,一边徐行入关。 同时,关口正下方快步走出几个人,走在最前的就是刚刚楼上那名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小了,鬓角已经花白。 “楼相?!”云卿露出了喜色。
第47章 墨心(一) “楼相如何在这里?”马还没停脚,云卿已翻身下马,向那名男子快步跑去。 男子笑吟吟一拜。“在此地见到殿下,老臣也颇为诧异啊。” “有灵!你快来,”云卿招呼我,“这是我从前的老师,大嬴两朝老臣,也曾是我爹爹的老师,爹爹说老师有治国拜相之才,世人都尊称他楼相。” “殿下这可折煞老臣了,”男子连连摆手,“老臣不过粗通些方略,哪有做宰相的资格,如今也早不做官了,莫提这些,莫提这些。” 他看看我。“在下楼墨心,这位姑娘是?” “哦我叫有灵。”我说。 “有灵是小女旧友,”云卿拉着我说,“此番特地陪护我回京的。” “是吗?甚好,甚好。”楼相又看了我一眼。他看上去已过了知命之年,但虎眉剑目,人倒是很精神的样子。 说话间,玄衣军也全数下马,谢将军、有疾和衔玉一齐走过来。 “楼大人。”谢将军欠身道。 “守愚啊,”楼相说,“京城一别,该有十年未见了。” “楼大人身体康健,守愚便放心了。”看来这老头确实有来头,谢将军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 “还什么大人,”楼相呵呵一笑,“老朽久不在朝中,你就不必如此称呼我了。” 他看众人都站着,赶紧让大家往前走。“只顾着叙旧,忘了正事,”他说,“入关再说,入关再说。” 我回头找九枝,发现他居然还坐在马上,东看看西看看。 ……大哥,你想啥呢? 我过去把他拽下来,跟着军马入关。这关的守将和云卿还有谢将军说了几句话,好像是为自己手下的怠慢致歉,然后就先入关准备了,就留那个楼相在这里。 “老师知道我要来?”云卿边走边问楼相。两人渐渐走在了队伍最后,刚好在我前方。 “那老臣可不知道,”楼相说,“只是看关外有骚动,就上楼去瞧了瞧,发现是公主殿下,这才急忙叫他们开门。” “可是,老师为何会在近乡关?”云卿不解,“当年爹爹说老师要辞官回乡,我还以为你回去云州老家了。” “老臣在这里,是圣上的旨意。”楼相说。 “我爹爹?”云卿睁大眼。 楼相颔首。“圣上的意思,这近乡关地处要道,虽有精兵强将把守,但他并不放心,便叫老臣以布衣之身,为守将指点一二,也算是看着往京城的南大门。” “所以老师当年辞官,只是做个样子?”云卿猜。 “是,”楼相说,“十年前,江南方安定不久,朝中动荡,圣上有心大举提拔新人,我这老臣,自有不少人看不顺眼,为了圣上的大计,老臣便退了一步。” “辛苦老师了。”云卿说。 “都是应该的,”楼相笑笑,“不过,殿下方才说,你要回京城去?谢将军也随行,可是朝中有何变故?” 我天,皇帝叫他干这干那的,死了都不通知他一声吗? 云卿面色一滞。 “老师,我爹爹……已经驾崩了。”她沉声说。 接着就是一通手忙脚乱。楼相跪地大哭,嘴里含含混混喊着什么,云卿和谢将军两个人扶他,都扶不起来。我和九枝都看傻了,也不知道我二人该做什么。 还是谢将军提醒此事为机要,切莫不能让关上守军知道,楼相才强忍下悲恸,面北三大拜,哆哆嗦嗦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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