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就发现了,我怕她发现?”宋斐嘲讽的嘴角睥着他们,“从头至尾,不都是你们在担心她发现吗?” 阎王拍着桌子:“你快闭嘴吧!不想帮忙就少说这种风凉话,她清醒后第一件事是追问本君赵绰之事,第二件事就是找你要十方镜看前世之旅!” “看吧,不然我夺来十方镜的目的,难道是自己留在家中照镜子吗?” 宋斐漠不关心的瞳孔最后一次掠过阎王,双手抱起宋衿符,带她一步步走出阎王殿。 一如当年他带着人从地狱里出来,没有一个地府鬼将能拦得住他。 他满身血污,抱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宋衿符,从主宰命途的阎王殿里出来。 自此命途就只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受别人牵制。 如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他仍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下宋衿符。 地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从没有做错什么事,她本就不该进这种鬼地方。 阎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知道自己始终是拦不住他,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喊道:“先叫谛听把她这段记忆封存,再给本君一点时间,本君一定能将此事平稳处理。” 宋斐回头看他,眼中并不具多少信任。 阎王叹气:“本君知道本君错了,小宋是赵怀思用剑至出神入化时所化的剑灵,当年这两人一块儿来地府,本君照命簿上的看,以为屠城的只有赵怀思,便将她绑入地狱,放小宋去了轮回。本以为这是给了她机会由剑灵化人,是件大好事,哪想屠城竟是她和赵怀思一起干的。 帝君下令来,要在地狱历练这两人意志,择武神升仙、另一人做剑灵的时候,小宋刚从轮回走完一遭。她这一遭,四平八稳还是个富贵命,这样过了一辈子的人,又如何能跟从沙场上浴血奋战过来的人比意志。所以帝君的这场历练,小宋本就是注定要输的。 她和赵怀思,曾经都是白玉骨的执剑人,也都曾化为剑灵,所以本君从未对谁有过任何偏颇,不论将来谁升仙,谁继续化为剑灵,其实都与本君没多大关系。 本君的错,本来想就此掩盖一辈子,可是本君万万没想到,半途会杀出一个你。你闯了阎王殿,阴差阳错带走了小宋,她的升仙命途自此也彻底被改变,她连与赵怀思相较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情真意切看着宋斐:“如今二者皆升仙,本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帝君却偏要小宋找剑灵,他的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没有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他说好的一个执剑者,一个剑灵,便是一个执剑者,一个剑灵。小宋和赵怀思,总得有一个牺牲。” 孤傲的鬼王紧紧抱紧他怀中的仙女:“谁爱牺牲谁牺牲,我的人,绝不牺牲。”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牺牲,但是人家赵怀思也是天庭钦点的武神仙。” 宋斐歪了歪头:“阎王一直说自己从不偏颇,这话,有歧义了吧?” 阎王憋着一口气:“本君只是就事论事,并未偏颇,小宋如今此等境况你我都脱不了责任,你给本君三日期限,三日,我定能妥善解决此事。” 他说罢,大袖一扬:“谛听!” 谛听倏忽跳到宋衿符身边,宋斐抱着她的脸朝向自己的胸膛,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不伤害她。”谛听伸出自己的麒麟爪,“我只消除她一点记忆。” 关于赵绰的记忆。 宋斐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谛听无法,只能先不动手,而是扬长耳朵,先去探听宋衿符的内心。 阴府瑞兽谛听,如其名,善读心,易梦境。 即便宋衿符如今已经睡着,但只要灵魂还有一丝一缕在,他就能探听出其内心。 他趴在宋衿符身边听了又听,忽而抬头看了眼宋斐。宋斐尚未给过阎王什么好脸色,哪里又会惯着这只瑞兽。 他瞪了他一眼,仿佛在问结束了没有。 谛听道:“听完了,宋姑娘意识中关于赵绰之事印象还挺深,想要完全消除不可能,但是可以消除她在东海赶走孟瑶海之后的记忆,这是勾起她突发情绪的起因。” “孟瑶海?”宋斐并未听过这个人。 谛听解释道:“是最近一只新鬼,本来没犯什么大错,能过奈何桥,但是不知为何不肯过桥,留在阴间,灵力增长十分迅速,宋姑娘在东海与其遇上,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别的来头了?” “尚未查到,但是或许跟玉容关有关,此人灵力增长十分迅速,不排除是鹤汀州在背后给了他灌输。” 鹤汀州之前手下四个鬼将,一只被宋斐打死,一只被宋斐打废,余下两个不上不下,他此时此刻想要走捷径多培养些自己的下属,倒是说的通。 “宋衿符为何跟他打起来?” 谛听知道,自己面前这个鬼王向来是护短的主,宋衿符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敢动宋衿符的人,被他知道通常没什么好下场。 正好阎王近来因为宋衿符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还要分神兼顾这三个鬼王,不能叫他们将鬼界闹得太乱,实在无暇顾及这突然又横空出世的厉鬼,想着不如叫宋斐去解决这东西,省时又省力。 于是他给谛听使了个眼色,叫谛听将实情告诉了他。 宋斐果然面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阎王狠狠吸了口气,终于能够有片刻放松下来。 “他方才允许你消了宋衿符的记忆了?”他问谛听。 谛听答:“消了。” “三日,三日之后,本君到底该如何与宋斐交代。”阎王秃了顶的脑袋有些顶不住冕旒,摇摇晃晃又落下一根头发。 谛听道:“其实方才探听宋姑娘的内心,我听到了些奇怪的东西。依我之见,阎王不若大大方方与宋姑娘承认自己的错误,将事实都告诉她,要不要原谅阎王,日后该如何面对赵怀思,都是宋姑娘自己的事情。 至于谁做剑灵,谁来执剑,也是宋姑娘与赵怀思之间的事。赵怀思五百年飞升武将,心却其实依旧不纯;宋姑娘心思纯良,但是也受其他事情羁绊,二者谁胜谁输,还不好说。” 谛听说了这么多,阎王却只将重点放在了首尾两句上。 “你探听她的内心,都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叫受其他事情羁绊?那小丫头素来没心没肺,能受什么羁绊?” 谛听顿了顿,于阎王面前素来毫无保留,道:“感情。” — 宋斐将人抱回万爻宫,安置在她从前的床榻。 累到睡着了的仙女在梦里也依旧不老实的很,非要抓着他的手臂。 “阿斐,你不要丢下我。” 他听见她极低的梦呓。 不过片刻,她嘴里又开始喃喃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可能入他耳的,只有那句反反复复不断重复的,“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我会听话的,阿斐,我会好好听你话的,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了,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几百年从未动过情的鬼王,已经早就慢慢接受了自己荒芜的世界种满芳香馥郁的花朵,慢慢接受自己心里住了人的事实。 他靠坐在床头,低眉看着宋衿符的睡颜,看她洁白的小脸连睡着都是忐忑,惶惶不安。 苍白的手轻抚上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在天庭过的究竟差成什么样了,这么多天脸上的肉依旧在一点一点褪去。 “阿斐,你不要丢下我……” 他又听见她的梦呓。 他俯身,将冰冷的脸颊贴在她的额间,感受她睡着的温度。额间轻微的滚烫,是灵力过度使用之后的症状。 叫她上了天之后便要记得自立,要好好提升灵力,她却从来不听,一门心思只想着跟他讨要鬼符,混过一日是一日。 他轻附在她耳边,无可奈何地留下一声叹息,握住她的手紧紧道:“我没有丢下你。”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
第三十七章 宋衿符觉得自己做了个冗长的梦。 梦里是她年少尚在人间时的场景。 彼时她尚不知晓世间居然真的有妖魔怪鬼这种东西, 只以为人就是最了不得的存在。 她家中经商,世代累积不断,早就是一方富贾。 她自出生起便不愁吃穿, 家中对女娃娃要求也不高,无非是安稳待着, 好好学习规矩礼仪, 将来好嫁个好人家。 她一路吃喝玩乐躺平至十四岁,直到及笄的那一年,家里开始为她议亲, 她才发现自己这顺畅的命途似乎是拿桃花运换的。 不知为何, 她的议亲之路一直不顺,不是这个定好的郎君因为噩梦缠身非要跟她退了亲, 就是那个相中的书生高中之后忘恩负义,弃了商贾, 甚至,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死也是死在这种事上。 她十八岁那年的乞巧节,家中又为她苦心孤诣安排了一位新的议亲郎君,是她的第十三任相看对象。 她特地用心描眉换上新装打算与人相见, 不想,在去的路上,因街道拥挤, 被人一脚踹进了河里, 丢了卿卿性命。 她自认自己虽不是什么大慈大悲之人, 但也从没做过什么恶事, 还一直热爱花草树木, 善待鸟雀动物, 死在这种倒霉事情上也就罢了,去世后照正常逻辑,好歹也会有个该有的转世轮回,再次为人。 哪想,她实在是想太多了。 哦不,她这回,是想太少了。 她哪里会想到,自己死后不仅入不了轮回,还要无缘无故被鬼差锁上镣铐,绑上烈火烧不尽的赤焰江,接受无穷无尽的惩罚。 她想张口问问绑她魂魄的黑白无常,她想张口问问命人将她带去地狱的殿前阎王,她还想张口问问他身边一脸肃穆铁面无私的执笔判官,但是,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炼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她在那里待了多少年岁,她自己也忘了。 十八层地狱,她不记得自己在哪一层;万千种需要入地狱的罪责,她不知道自己犯了哪一条。 她日复一日地被锁在赤焰江上,被吊在滚烫的悬崖峭壁上,刚开始她还能数数日子,算算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后来她却是连年岁也忘了,鬼魂只剩一口气吊着,苟延残喘。她浑浑噩噩,在地狱里过了一个又一个春秋。 后来便是宋斐。 他突然的出现,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宛如是神兵天降。 她看见他满身血污,闯进地狱,一手燃着鬼火,一手缠着银鞭。 因为他闯开地狱大门而跟着涌进来的一群小鬼比他先注意到了她,对她厮杀啃咬,拳打脚踢,活像他们是上辈子的冤家,活像她曾杀了他们全家。 可是她哪里杀过人呢?她连花园里看到一只蚂蚁都要让着它先走,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她闷哼一声,痛苦回荡在整个赤焰江的崖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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