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送寒推门放下部分行李问:“这里没有信号,那有电吗?” 这话究竟问倒了田榛:“我们这有是有,不过寻常家里没有,因为设备稀有,所以储电主要集中在执事长老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分配出来用,至于照明的话……到晚上你们就知道了。” 这个问题跟程飞有关,他来这儿时间只给三天,没信号也就算了,用电是万万不能卡的。 田榛理解他的难处:“我会去跟长老申请的,这点你们放心。至于物资方面,你们人数本就超出了规定,我会拿出我的俸禄存粮转给你们用,想来也没人敢平白嚼舌根。” 萧送寒瞧着萧梧叶,替她既道谢又追问:“那什么时候方便安排我们见见族长?” 田榛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你们?想好了,是‘你们’?” “对,是我们。如果族长问起,哪怕直说我姓萧名送寒,他自然会懂。” 话都这么说了,田榛自然要原封带到。 “也好,那你们先就自行休息吧。我和思岐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忙完了再来找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邻居左右,他们其实很好相处。” * 长安路之所以较永安巷热闹,主要还是因为各执事、执法司的分属部门都设置在长安路的左右,来往办事繁忙,自然也能留得住人。 而在长安路的尽头,一所仿先秦风格的、对丈极为工整的木质建筑屹立在高台之上。 台阶四十九,不尽威仪,让人一见便不敢顽亵。 孙涛被孟思岐正好就押解到此处,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舍那族的议政大厅,维持数百人避世而居的中枢机构——当年他被当众夺去瞳色,变成怪物,亦是在此。 “师父,孙涛已经捉拿归案了,请您示下。” 孟思岐将人带进议事大厅,规规矩矩行执事礼,厅内无人,但有一支过人高的法杖斜倚在右首的蒲席案几上。 这说明法杖的主人,即邱柏龄,并没有离开太远。 孙涛左顾右看,坐在地上哼哧哧的笑:“怎么,邱老贼,我人已经送上门来,你倒藏着躲着了?” 门外大柱走廊间传来邱柏龄凉飕飕的语调。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你这张嘴还是只会逞凶斗狠……思岐,把他放在这,你先下去吧。” * 大厅空荡,支走孟思岐后,邱柏龄拖来一张朱红案几置在孙涛跟前。 刚沏的两盅散茶,一人一盏,在他对面席地正坐。 “怎么,听说你这些年在外头撺了个猴王老什子大军,要反攻你的老东家,这事态衍变离奇,怎么突然就这样进来了?” 邱柏龄是嘲他琵琶骨上嵌了一日一夜的飞刀。 这两刀正卡在肩关节要害,内接横骨,外接肩解,如果不能拔除,别说他反攻舍那了,连吃饭饮水都大成问题。 孙涛侧目:“呸,我孙某人来的时候没有老东家,离开舍那族后,就更是孑然一身无所凭赖,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提这三个字。” 邱柏龄听他狡言,便将茶水拨远一些。 “是吗?刚入我族的时候,我记得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皇天后土,言之凿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孙涛垂下头,不甘回忆过往种种。 良久后才承认:“是啊,来的时候是真心的,去的时候也是意决的。人不就是这样吗,孩童时代的心性难道就是永恒心性?变才是天道,墨守成规者,大多都困死在封闭世界了。就像你们这样的,把自己困在丘壑之上,其实根本用不着我反攻,过不了多少年,尘归尘土归土,哈哈哈哈哈……” 孙涛这一笑,癫狂、怨愤、解脱、凄惘,千种滋味难述其一。 邱柏龄也不屑打断,任由他就这么笑。 笑了足足十来分钟,孙涛转喜为哀。 抬起头时泪光泛滥,问邱柏龄:“你怎么不说话?” 邱柏龄直言:“没什么好说的,人各有困局,但天底下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也不是来安慰你的。” “也是,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上次拿走我的瞳色,这次要拿走我的人头?” “我在考虑。” “喔……是像上次一样通知全村人来围观吗?赵筠呢,知道我被抓,她是不是觉得大仇得报、因果报应啊?” 他问得轻浮,邱柏龄却眉头微蹙,把有关过往简明扼要道:“她死了,在你出走舍那族后的第三年,一个人病死在家中。” 丹珠之后,孙涛这一路都克制得很好,在邱柏龄说出“他不能感同身受”的话后,他本来觉得跟邱柏龄这样的冷面法僧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个年纪,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他轻描淡写一句“赵筠在他走后第三年病死在家中”,孙涛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尖酸挖苦、自悲自恸,竟是对比苍白,异常可笑。 “你们不是阴阳师吗,执事司不是有很好的医师,就这么让一个人病死在家里?” “医师阴阳师又不是神仙,生老病死,岂能逆转。” …… 很多画面席卷至孙涛腐朽不再转动的记忆:他跟赵筠是旅行夫妻,两人在布达拉邂逅,分分合合将近两年多。二十九岁时谈婚论嫁之前,赵箬向他坦白了她作为“舍那族外出历练的驯兽师”的身份。 鸟儿飞上指尖,羚羊任由抚触,这些让从未涉足这个领域的孙涛对赵筠崇拜不已。 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和特殊处境,孙涛非但没有望而却步,反而更坚定了他爱护后者白头到老的决心——哪怕是舍那族,他也有信心其乐融融,用自己一身所学,影响这个隐秘族群安居乐业。 议事大厅前,他当着众多长老和族人发誓,他自愿舍弃外面的花花世界,与赵筠男耕女织,安睦百年。 他的矢志不渝、诚恳意切都是真,然而万万没想到,才不到一年时间,年少的一腔建设热血、和对大漠孤烟直的诗意憧憬,竟就被枯燥又闭塞的现实兜头浇灭。 这里平淡得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人接受新鲜事物,也没有人愿意走出村口一步,更没有人敢对江河日下、心劳日拙的现状说一句“不”。 他们五识阻滞,故步自封。 孙涛半辈子的学识在这里倾倒于废篓:他们讲究“平均”,不鼓励族人奋斗;他们提倡“苦修”,丰收累累仍选择半饥半食;他们“点到为止”,不多、不少、不进、不退,让你觉得时间在这里毫无意义,只是干巴巴地坐等油尽灯枯。 因为理念不合、偶尔发生争辩也就罢了,更让他精神撕裂的是来自全族人众口铄金的意识施压——在一个全黑的世界,白就是天然的出格! 而立之年,本该顶天立地的他,失去自由不说,竟还失去了至少应该保留的本我! 孙涛接近痴癫,第一波三观冲突过后,他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事该怎么做。担忧做到的说出的,会遭到什么样的评判,被判定为是对还是错,压力从何而来,又会将他和赵筠的未来导向何方。 而赵筠呢,面对这种情况她无计可施,夹在孙涛和族人之间,调停过,解释过,最后,连她也陷入了迷茫。 她不懂,他们生活着的这个世界,究竟应该怎样去运转…… “不理解吧?” 孙涛愣住…… 邱柏龄打断了他长时间的回忆,问:“知道为什么当初一开始就约定,想出舍那村,就拿你的瞳色和记忆交换吗?” 孙涛紧咬下牙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也是因为我说的,‘天底下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孙涛,你是个外来者,不会真正意义上的共情我们理解我们。抹去你的记忆是为你好,记不得这些,你还有机会重新回归现代社会,而拿走你的瞳色,是惩戒也是忠告——只有变得和我们‘一样’,你才会明白,为什么到头来这才是我们的选择。” 邱柏龄面无表情:“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防止你口无遮拦散播我族消息,毕竟没人会听‘怪物’胡扯。现在这样挺好,不理解的你也理解了,当初抗拒的,你一桩一件都没有少做,就是可惜了赵筠……” “孙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人天生的矛盾性:在村子的时候希望自己回归正常,到了村外,见识过超现实的世界,又不甘心自己被撇得一干二净,所以你偷走赵筠的法器,两头吃利,两头厌弃,结果陷在这个怪圈没办法出去,真是可笑。” 这些年,邱柏龄处理孙涛这样的叛族事件不止一桩。 他太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了。 每个人都是雄心壮志的来,以为自己卓然不同,会是这个闭塞世界的救世主。 于是把个人意志凌驾在数百人之上,站一人视角俯视这个陌生族群的对与错,过去和未来。结果呢,却被他们难以理解的文化习俗反噬自身,非疯即逃。 邱柏龄一锤定音,不再废话:“以你的年纪,舍那族不会留你。记忆剥除,驱逐至无人区,是送你回21世纪,还是送你去见你妻子赵筠,听凭老天爷的意思,阴阳师,概不干涉。”
第78章 夜幕降临。 笔直的长安路上, 莹光灿烂,繁星若坠。 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四条通道整齐地缀以横折竖弯的透明玻璃泡。玻璃泡像是上世纪流行的钨丝灯泡, 废弃后,把里头精细部件掏空,塞入满满的一把碎星, 白天吸收光源,晚上无电自发亮。 这也便是田榛提到过的, 舍那族夜晚用来照明的主光源。 路灯如长龙,微光但不刺眼,胜在意境悠远。 寅字院的“灯泡”是一个组合而成的放大版,夜色刚起一半的时候,以为只是装饰用的吊灯霎时变亮, 白而柔和。 准备出门借灯的天艾折返回来,发现端倪跳上去, 拧开其中一支灯泡往里面看说:“是一些发光的透明晶体。” 她顺手把东西掏出来,交给萧梧叶。 萧梧叶突然想到阴阳朔日那天, 她曾徒手抓住的那枚类似于阿泉使过的“子弹”。 立马从口袋找出一对比,晶体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她想到一种可能:之前听小道长清风说,这世上有人能从光里,淬取出寻常人难以看到的晶体碎片。如果这就正好对应了清风道长所说, 那么这种淬光奇技, 在阴阳师或是术士圈里想来也不是那么罕见。 * 二楼阳台上,萧送寒一面收拾弓片,一面等洗澡洗了大半天的萧梧叶。 换好衣物, 萧梧叶背着大毛巾走出来, 拖鞋踢踏踢踏, 疲惫懒散,就如在壹号院时那样,习惯性地往阳台上搜寻她想见的人。 而那个人竟然就在。 “真巧,从这个角度往外看,这里和壹号院真是迷之相似啊,对不对送寒?” 她头发湿漉,脸颊唇瓣均有些许热水浸润过后的绯红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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