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芥子从你离开村子的那一刻起开始工作,走到红柳树林时,你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而离开,越过镇天关时,你会忘记自己曾从这里穿越过戈壁沙丘,而回到扎日南木错、丹珠,你只会记得,自己原是来为朋友探境寻路,即便是送你回丹珠的孟队长,你也只会弥留认为,他是一个过路旅客,好心扶了高原缺氧、神志不清的你一把,仅此而已。” 听起来,记忆是以阶梯式的进度缓慢消失,这到底是抵消了陡然抹去记忆给人带来的不适感。 这大概也是执法司对“涤影”不停修正调整的结果——面对一些天生警惕性较高的人,突然的时间事件缺失,反而容易引发他们刨根究底的逆反心理。 程飞做好心理预期,壮着胆问:“那我还会记得寒哥他们吗?” 田榛回道:“记得,你被压制的只是有关舍那村的记忆,至于小夜儿他们,就看到时候通过电话,你们之间要怎么把这块解释清楚了。” 瑃兰现在被制造局抽调出来,专程借调给萧梧叶。 萧梧叶单用一个XX101梦境就把小姑娘勾得死死的,所以他们在下边商议“涤影”,瑃兰早就自报奋勇,在天空飘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凭借微弱信号,萧送寒和身在措勤的周琮取得了联系,列出清单,让他采买一些相应物资,然后调出程飞的手机,把周琮的电话号码输进去。 孟思岐看不懂,说:“我不需要这个,你只告诉你那个朋友,中午12点,准时在丹珠碰头就行。” 萧送寒让程飞收好:“以防万一,到丹珠后,麻烦孟队长把程飞交给周琮,他会带程飞回措勤县的,物资不多,还劳烦您跋山涉水捎回村子。” 村子采买的活一向都是执事司主事薛峰在负责。 孟思岐宠溺地瞧向田榛,也只有准夫人的朋友,才能使得动他这个执法司大队长。 “没问题,日落之前等我回来!” * 措勤镇,10:00。 天气和美,万里无云。 宁静肃穆的街边,从速8酒店对面的超市里火速冲出来一个人影,本是买水,却得知了什么消息似的,二话不说挤进了一排等候出发的黑色大卡车队中。 “哐哐哐!” 打破和谐。 董一一凑近车窗,嘴皮挤成派大星的模样帖在上面:“袁宥姗袁宥姗,开门袁宥姗,再顺我一截!” “哐哐哐!” 又是敲个没完没了的。 一夜整备,袁宥姗昨晚睡眠欠佳、略显疲态,换上了冲锋衣和休闲长裤的她神情冷漠,就像一路好事做尽的她好人信用额度终于见顶,对董一一的无理取闹也便不再听之任之了。 她打下车窗玻璃,摘调墨镜叱问:“董一一,你有完没完?酒店也给你住了,别不是还想赖我一张旅游门票吧?” 董一一试着去扣车门把手:“天大的巧事,我姐去了丹珠!丹珠啊!我听你们跟前台打听,说要去什么什么入海口是吗?再带我最后一截,我死而无憾,哈哈哈!” 死? 说得真轻巧。 袁宥姗没好脸色对他,前程她尚能把他当个无知小民逗看,途中妙语生花,解解心乏。 可这后半程,光是拿相关过路证件都耗费了她不少心血,车里的东西重要,她的目标重要,瀛山那帮人有阿信镇着,而这个董一一,不靠谱,中间要是给她捅出什么娄子,她担心自己忍不住会凌迟活剥了他! “董一一,衷心警告你,别再跟过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霸气恢弘的车队徐徐地按时启动,打着“地质科考”旗号的钢铁洪流,在当地人夹道相送的热烈气氛中,浩浩荡荡开进了国网东路。 董一一挠挠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袁宥姗这小姑娘,吃炸药了她!? 但瞅见大卡车下的检修架时,他立马又换上嬉皮笑脸——真是……多大点事,还能难得住他? * 车队驶离不久,在镇上住了两天、也是围观群众里的周琮,从马路道退进连锁大药房,给两瓶扫了码却还未付款的维生素C买了单。 收银员扯下小票,对向窗外心不在焉地感叹了句:“好霸气啊,这种重装科考车也只有国家单位才购置得起吧!” 周琮咂摸了一下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打包好塑料袋,开车加满油就准备出发,临到速8酒店时,他压下脚刹,透过玻璃窗看了眼酒店前台。 然后鬼使神差地,他拨通萧送寒的电话,耐心等待那边短暂的、间歇性的信号联通。 嘟嘟——嘟嘟—— “周琮,还有事吗?” 谢天谢地,电话信号还在。 周琮口干舌燥,右眼突突突地跳:“尽量保持信号别掉,山里来大人物了,我去探探路,等我消息。”
第87章 离开红柳树林, 程飞锁紧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松懈。 但同时,身体机能的某个部分又持续性的保持满弦紧绷,所以在孟思岐看来, 他和以往离村的人一样,内心充斥着因窥视天机而带来的与现实严重割裂的矛盾。 “程飞?” “胡芥子”正在爬向程飞的记忆,有关这些天的见闻眼界, 不是在打乱就是在重叠中,以至于他神思恍惚, 有时很难听见外界的声音。 孟思岐宽慰他:“你还好吧?” “孟……孟队长?” 程飞还记得他,只是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孟队长在这条软绵绵的路上前行。 前方远处是一个光秃秃的高山垭口,风吹动黄沙向外扩的等高线飞舞。程飞下意识地知道,那地方的风,比海上十三级飓风还要令人胆寒。 孟思岐想让他放松点, 随意寻找话题说:“我记得有些人从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会折一枝红柳作纪念, 说古往今来,柳就是‘留’, 等到了山那边,记忆说不定还会留在红柳枝这个特殊载体里。” 程飞人间清醒式地反问:“会吗?” 孟思岐说:“不会,一个仪式罢了,显得这段旅程意义特别。” 意义特别…… 说的也是。 从武汉出发到重庆、到现在, 程飞走的这段路, 跟他十年如一日的本分生活风马牛不相及。 他努力地格物致知,试图学术化,把未知现象用已有认知进行拆分解释。谁料这个领域却是一片深海, 越了解, 作为思考的主体越觉渺小。 现在他想明白了, 回到他原有的生活环境、舒适区,一切就都不用那么费劲。 “孟队长,以后我和寒哥、还有萧梧叶,还能电话联络吗?按照规矩来说,是不是从今往后,我都应该尽量减少和他们的联系,甚至,要当他们根本不在这个世上了一样?” 孟思岐这才反应过来程飞一路上在想什么。 他说:“长老没有明确的规定,在你们带来信号机之前,舍纳族是完全与世隔绝的。不过原则上来说,所有人都经历过这一关,只要他们选择留在族内,族人当然还是希望他们能把心定下来。” 也就是说,今天过后,他们和红尘过往或许再无干连。 程飞深吸了口气。 孟思岐见状又问:“平时见你和玄女也不怎么说话,萧先生就不说了,凭我感觉,我觉得你也不是像你表现出的对他们那么漠不关心,你其实也很在意他们,是吗?” 程飞苦恼地抬眼笑:“我跟你聊天的这会儿,过后是不是也会忘干净?” “是。” 这样一来,程飞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孟队长,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当健忘地跟你随便说说,等我忘了,你也别告诉他们行吗?” 算算时间,距离“胡芥子”蚕食他整段记忆不过一个小时,孟思岐看看前方的路,重重点头,当是为人排忧解难。 ……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的,尤其羡慕萧梧叶。垂直往上深造,学识、学历,寒哥是我的榜样,横向开拓视野,嫉恶如仇,我承认萧梧叶又比我更甚一筹。” “这话放在很久以前我压根不会承认,我圈子很小,除了壹号院和读书,就是这俩发小。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三人行必有一殃,其实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会从‘别人家的小孩’一下跌落到三人中的老幺,所以,我不服气。” 行路枯燥,程飞语气随着长途跋涉规律起伏。 “但是不服气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我守在电脑桌前,跟她较的是期末成绩的劲。可萧梧叶不在乎啊,而且跟他们来到措勤之后才发现,这趟旅程的考核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们在为前途努力、拼搏,而我,目前为止连‘正式入场’都算不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也只是小时候而已,其实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甚至也不在一个世界。所以这一路,我很无力。” “我记得在哪部电影里听过一段台词,说配角要有配角的觉悟,不要明知道格格不入,还硬将自己塞一套不合身的燕尾服,去配合演一场,手脚不协调的无声默片……” 台词停顿,前方垭口的狂风,将“默片”的尾音吹散带走。 细软的黄沙尽头,程飞转身面对他来时的路,想极尽勾起一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结果却被“胡芥子”拦了个满怀。 断片半响之后,程飞由着语言惯性坦白:“……现在这么‘退场’是最好的,各自谋生活,他们上天入地,我,回到电脑桌前……就是人吧,有些不习惯外加遗憾,因为……明明十年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暑假而已,突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其实我也不是说不想帮他们,只是,是我做不到,没这个能力……现在这样,就最好……” 人生不如意,往往始于成长。 程飞心口堵得慌,迟来的哽咽在眼眶不停打转,看得孟思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 站在垭口最高处,他们并肩眺望远处红柳树林的绰约身影,障眼法将其日光下的轮廓一寸寸掩埋,到最后孤沙一捧,沧海桑田。孟思岐也便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吧!” * 与此同时,相隔五十多公里的袁宥姗处,装备精良,行车轻意,离开国网东路不到半个小时,车队便吹枯拉朽地开进了巫苯教歌谣提到的“入海口”。 离阴阳朔日过去已经将近一个星期,当天结冰入海的异象奇观袁宥姗已然见不到了。 碧水澜澜,唯有几只红隼悬在湖面狩猎盘旋。 她匆匆下车,只在“入海口”做短暂停留,便吩咐所有人继续往前。 如她所说,这地方太过掩耳盗铃,在扎日南木错任何地方圈地为城都有可能,唯独对此地他们避而不及。 阿泉和同门师兄弟在最前开路。 再次出发前,特意凑到车窗边确认:“小姐,前边有三个可以作为我们落脚的地方:一个是废弃牧民点,水电网公路都通,安营扎寨的话,容纳我们所有人不成问题;第二个是丹珠,一个废弃的网红服务区,住宿条件也不错,只是电网信号较差;最后一个是塔热错东边的磨刀窟,洞窟位于半山腰上,环境稍微差了点,不过它地理位置奇高,可以观察到这片区域绝大多数的车辆、以及人员动向。”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7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