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桑是……救了她,养大她的人啊,若这世上没有何桑,也就不会有阿箬了。 可何桑却也是骗了她,害了寒熄的罪魁祸首。 三百多年前的枯林里,阿箬发现奄奄一息的寒熄后,第一个去找的便是何桑。因为她信任他,她从未想过这世上或许任何一个人会害她,但何桑一定不会,她连如此假设都不曾设想过,却偏偏是何桑将寒熄交给了岁雨寨。 何时雨不知缘由,可何时雨曾在阿箬杀死岁雨寨里的人又逃出那里后,几次找过她。 他想解释,只是阿箬不想听。 何桑没来过…… 那夜篝火未熄,阿箬疯了般拿着屠刀砍杀了岁雨寨三百多号人,胳膊都快挥断了,最后用刀嵌入自己的心脏,想要赎罪解脱。可后来他们都死而复生了,阿箬被人关进了笼子里,没见过何桑,她从岁雨寨逃了,也没见过何桑,没有一句解释,他如人间蒸发了般。 不要何时雨,也不要从小带大的阿妹了。 阿箬如何不恨他呢?她都快……恨死了。 可阿箬又如何不爱他呢?他是何桑啊,他是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却能为了阿箬活命,偷人家院中拴着的母牛的奶回来喂她的何桑啊。 是那个病人死在了他的诊台前,遭受死者家属殴打,也要把阿箬死死护在身下的何桑啊。 大雪几乎要将整个东陌城掩盖,天似乎漏了个大洞,大片大片的白色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便厚了一寸,封闭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门,吹灭了檐下灯笼。 阿箬的双手紧紧抓着寒熄背后的衣裳,她的哭声很小,极力忍耐着,双肩却忍不住颤抖,呜咽声一阵一阵,人也变得恍惚了起来。 寒熄的声音几乎要被结界外的风声掩盖,他轻声道:“别难过,阿箬,我在。” 阿箬哭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了寒熄一句:“你之前……是不在的。” 之前的三百多年,一直都是她一个人,她对着背篓自言自语,听到了一阵风声也幻想那是寒熄对她的回应,可篓中的白骨提醒她一遍又一遍,寒熄不在了。 因为她对何桑的盲目信任,因为何桑把他推了出去。 “神明大人,您有没有……怪过阿箬?”阿箬从不敢去问这个问题,因为她的心里已经笃定了一个要命的答案了。 寒熄却轻轻笑了一声,他略松开了阿箬,看见那双哭红还有些肿了的鹿眼,心间不忍,替她难过委屈,又因她这一句疑问,有些恼怒。 他伸手弹了一下阿箬的额头,本想回他怪她,怪她原来是如此看他的,怪她将他想得狭隘了。 可这句怪终究没说出口,他舍不得怪阿箬,任何形式的怪都舍不得。 “我从未怪过你,阿箬。”寒熄望着她的眼,认真道:“我是心甘情愿,将我的心交给你的。” 那颗被阿箬吃进去的心,是寒熄无法自救后的选择。 他是第一次下凡,在神明界来说,他也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也未经历过几番挫折,神生头一回降落凡间,尚未看遍沧州大地,结界内便误闯进了一只人间小鹿。 阿箬是见过他的第一个人,也是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中,最清澈的那个。 他既是心甘情愿,又何谈责怪呢? 阿箬没想过这个答案,她知道寒熄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脾气,听见他的话,阿箬的脑子有些晕乎。 “您……太善良了,会被人欺负的。”半晌之后,阿箬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这个世道的人,最喜欢欺负善良的人了。寒熄因为善良,没有赶走误闯结界的阿箬,因为善良,将混乱的沧州大地复苏,甚至在濒死前心心念念想的是……阿箬是否看见了灰蒙蒙的世界已经开出了一朵异色的花。 这样善良的人,会被人欺负得骨头都不剩,老话如此说,寒熄的结果也是如此。 阿箬的头脑越来越昏沉,她有些焦急道:“您别太善良了,至少别……这么善良。” 阿箬咬着下唇,抓着寒熄的手臂,重复一句:“真的会被人欺负的。” 寒熄明白她的意思,正因明白,他才觉得阿箬可怜又可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心疼她的眼泪,寒熄替阿箬擦了擦脸,道:“不会的,若有人欺负我,阿箬会护着我的。” “我肯定护着你的!”阿箬似是小儿保证般,举起自己的手,做出发誓的动作:“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嗯,我知道。”寒熄的声音很温柔。 冷了一整天的人,在这个时候渐渐发烫,阿箬的头脑逐渐不清醒,身上也发疼发麻,胸腔砰砰乱跳的心脏撞在了胸骨上,叫她呼吸困难。 寒熄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将最后一滴眼泪揩去,这才用掌心贴着她的脸道:“你生病了,阿箬。” 不死不灭的人,不是不会生病的。 阿箬很久之前也生过一次病,因淋了雨,吹了风,加上心事积郁,所以病了一夜。 那一夜是寒熄在照顾她,而她依偎在寒熄的怀中浑浑噩噩地说了许多胡话,还胆大妄为地抱着他,把脚塞进了他的衣摆下,夹在他的小腿中,让他替自己暖着。 再一次生病是现在。 昨夜有结界护体,今夜却是在入城后一直吹风淋雪,她于医馆前站的时间不长,内心的震荡却不小,加之方才那一哭,病来如山倒。 阿箬是为心事而病的。 她摸着自己的脸,的确有些烫,难怪头重脚轻,手脚发麻。 “没关系,睡一夜就好了。”阿箬收拾了心情,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找个客栈。” 话音刚落,寒熄无奈一笑,他弯腰搂住了阿箬的腰,把人抱起来后又往上颠了颠,一只手臂托在了她的臀下,让阿箬岔腿跨上自己的腰。这样像是在抱小孩儿,只是趴在他身上的小孩儿有些大。 “我、这样不行的!”阿箬依稀记得,她好像之前也被寒熄这样抱过,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那时身旁繁花盛开,而寒熄的呼吸很烫。 寒熄的声音压低:“别动。” “可是……” “别说话。”寒熄难得有些霸道意味:“抱着我,睡吧,我去找客栈。” 阿箬想说,她有很多种可以睡觉的方式,随便找个避风的角落设下结界就可以了,毕竟她之前在天际岭里待过三十年,病了又好,好了又病,其实没这么矫情。 实在不行,还可以如苏老爷那样,被寒熄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便浮在空中睡过去。 这些话终是在她嘴里绕了一圈,又被她吞了回去。 阿箬很轻,她双手勾着寒熄的肩膀,脸颊靠在他的肩头,由他这般没有形象地抱着自己,因为这个姿势的确很舒服,她的胸腔是贴着寒熄的,很令人安心。 就让她稍稍放纵一下吧。 反正没多少时间了。 反正……病了的人可以有些特权的。这句话,是何桑说过的。
第106章 生命树:六 阿箬靠在寒熄的肩头睡着了, 她安静下来很快便陷入了睡眠,鼻尖随着寒熄走动的晃动偶尔擦过他的脖子,呼吸出的温度打在了他的肩窝处。 阿箬的双手还搂着寒熄的肩, 广袖在他身后挂下一截, 墨绿色的袖摆扫过寒熄的腰,远看二人于夜色中几乎融为一体。 东陌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客栈,可大雪纷飞, 守夜的人少, 有两家门前的灯笼都灭了也不见人来更换。寒熄不太急着将阿箬放下来, 其实只要是抱着她,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未尝不可,但她需要一个好一些的环境休息, 故而走到街尾, 寒熄还是敲响了一家客栈的门。 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乍一眼瞧见寒熄,惊愣了许久, 再看时才发现他怀中抱着个姑娘,二人的姿势……实在有些不可言说。那小二也没说什么, 眉头一皱便让两人进来了, 收了银钱给了钥匙,举着一盏烛灯套上灯罩便带他们去房间。 在外头风雪打在结界上,夜里的声音萧瑟且阴森, 阿箬动也没动。 可一到客栈, 小二给他们关上门, 寒熄要把阿箬放在床上让她躺下时, 她却醒了。 醒了也未清醒, 她双臂搂紧了点儿, 一声似撒娇的呜咽发出,娇滴滴的哼了两下,眼睛没睁开。 阿箬躺在了床上也未松开他。 寒熄一手支在了阿箬的身边,另一只手还拖着她的后腰,阿箬依旧勾着他的背,甚至左腿还弯曲压在了他的后腰上。这姿势他就像个登徒子,伏在女子身上行事。 屋子为了通风,窗户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雪飘不进来,却在窗沿上积厚了半扇窗棂,微弱的冷气飘了进来,偶尔吹动灯罩下的烛火。烛火晃动,将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照亮,床幔挂下一半,寒熄小心翼翼地将阿箬的腿从自己腰上拉下来,再去抽回手臂。 他的袖子被阿箬压住了,要想取出来,大约是要将她翻个身,可阿箬的手还勾着他的肩,寒熄一碰她就哼哼,像是哪儿疼似的。 有些舍不得叫醒她,如此近的距离,寒熄甚至都能去数阿箬的睫毛有多少根。 屋内暖和,呼吸出的热度就更灼人,两人之间缠绕着滚烫的暧昧,寒熄也看见了……原来她的鬓角发丝里有一粒青色的小痣。 阿箬不敢松手,她像是梦魇住了,闭上眼梦到的都是过往不好的画面,还有一些无忧无虑未入岁雨寨的岁月,幸福与残酷交织,让她的情绪很乱。 刚到客栈,她短暂地醒了一下,她听见了寒熄与小二说话的声音,他让小二取个炭炉进来,小二拿了炭炉来后关门的声音她也听得见,可她就是睁不开眼。 阿箬想从梦境中脱离,可不论她如何挣扎,都在现实与噩梦中徘徊,甚至连翻身都做不到,所以她勾着寒熄肩背的这双手,不论如何也不肯松开。 寒熄想让她躺下,阿箬不想躺下,她就想回到方才那样安心的姿势里,先让她度过梦魇中的难关。 她梦到了何桑牵着她与何时雨曾走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路,他们那短短几年里几乎没在任何一座城池里待超过十日,总是走走停停。何桑一路行医获取食物,阿箬与何时雨便无忧无虑地跟在他身后长大。 她总会骑在何时雨的肩膀上,他拽着她的双脚往前跑,何桑背着药篓与药箱跟在他们身后,那时地上好像还有蒲公英,种子被风吹散,晴空万里,一切都好。 可天空的尽头逐渐泛红,火烧云一路燃烧到了头顶,阿箬抬头看向天空的时候还与何时雨喊了一声:“阿哥,天空烧着啦!” 大火将入目所见都烧得通红,阿箬低头一看,她已经不在何时雨的肩上了,她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在狂风肆虐的天里茫然四顾。然后她看见了一张张可怕又熟悉的脸,他们架起了铁锅,借着天空燃烧下来的大火,拉扯着年幼的她,把她丢进了沸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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