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箬惊恐万分,她逃不出去,周身的温度彷如火炙,她的衣服头发全都被煮散了,她呼吸困难,张开口想要求救,她喊了无数声的何时雨与何桑,可没人救她,没有人。 谁曾入过铁锅? 谁求救不能? 又是谁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血被铁锅中的沸水煮熟、煮烂? 阿箬疼得浑身颤抖,她不断无助地尖叫着,她眼看着一锅汤也变成了天空一般的赤色,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化作白骨,白骨再化作虚无。 阿箬想起来经历过这些的人是谁了…… “寒熄!” 一声惊呼在深夜客栈安静的小屋中响起,阿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恐惧的哭腔,沙哑地传入了寒熄的耳里。她的身上很烫,这是风寒后生病的过程,等今夜出了汗,身上的温度降下来了,明日便能好许多。 寒熄抽着自己的袖子已到了尾声,就差一截便能起身,乍听见阿箬叫了自己,胸腔钝疼。抬眸朝她看去,少女在惊恐中睁开了眼,一双鹿眸毫无焦距,空洞地盯着床顶藕色的纱幔,两滴泪水沿着眼角落下,无声无息。 寒熄抚着她的脸,唤她:“阿箬。” 阿箬听见他的声音,目光慢慢挪到了寒熄的脸上,看见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容,阿箬连忙将双手收紧,瑟瑟发抖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中。 “怎么了?”寒熄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上,询问:“做噩梦了?” “天被烧成红色了,我想叫人来救我,可我出不去,我出不去!”阿箬还陷在那个被沸水煮化的噩梦中,她紧紧地抓着寒熄肩后的衣服,鼻音很重:“怎么办啊?水好烫,我好疼……他们为何都走了?为何不要我了?” 何时雨骗了她,何桑背叛了她。 曾经对她最好的两个人都在伤害她,可为何呢?为何他们会走到这一步?为何他们从来没想过在这三百多年间去找她?他们心里真的不会愧疚,真的不会痛恨曾犯下如此罪孽的自己吗? 他们可以不死不灭地生存在这个世上,却从未想过他们丢下了阿箬,就像他们忘记了她。 寒熄将人重新抱住了,阿箬盘坐在他的腿上,寒熄干脆也就靠在了床头,由她压在身上。他顺着阿箬的背,听见了水,听见了疼,曾经经历过的事好像又重新袭上心头,他轻声道:“都是梦,早就已经过去了。” 他忘不掉被火烧上全身的感受,也不会忘记在水中意识尚存,却无力地感受着身边的水温越来越高,然后疼痛蔓延全身,甚至比他耗尽心力复苏沧州大地的生灵还要疼。 可那也已经过去了。 “为何他们都背叛了我?为何他们都不要我?”阿箬浑身都在颤抖,她烫得厉害,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身上的衣服也浸湿了些许。 炽热的呼吸喷在了寒熄的脸上与胸腔,他不知要如何安慰阿箬,直到阿箬抬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问他:“还好您还在……神明大人,还好您回来了,很快、很快就不用再痛苦了。神明是永存的,所以您不会走的对不对?您会一直记得我的,对吧?” 她总要抓住一样东西吧? 这世间总要有一个她在意的人,也在意她,总要有一个人是即便她死了,也不会忘记她。 阿箬无惧死亡,可人在生病中脆弱侵袭了理智,将她的感性无限放大,她似乎变成了过去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没有这三百多年的愁苦悲疼,不用故作坚强。 寒熄没有回答她。 他看着阿箬的那双眼,忽而明白她以往心中碎碎念的惊艳与蛊惑。她曾在心里想过,只要寒熄看着她,她甚至可以奉献自己的灵魂,如今的寒熄亦是。 他看不了阿箬的那双眼,便闭上了眼睛,也无法承受她的疑问,干脆堵住了她的嘴。 温热的嘴唇上沾了半滴泪珠,有点儿咸。阿箬立时噤声,她睁圆了双眼,头脑在这一刻变得尤其浑浊,甚至不敢呼吸。 腰后的手掌带着烫人的温度,将她往怀中搂紧了些,嘴唇温柔地压下,唇齿相依,寒熄啄了啄阿箬的唇角,又抿了一下她的下唇,鼻尖与鼻尖缱绻地轻触,两道呼吸声逐渐急促了起来。 阿箬的牙齿忽而打颤,嘴唇微张,她浑身僵硬,心如擂鼓。 寒熄慢慢睁开眼,近距离看向阿箬的眼睛,他看见她失神无措,也看见她眼尾的绯红,这回不是哭的。 他按在阿箬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不想放开她,理智却让他赶紧松开她。 阿箬耸着肩,眨了眨眼,将视线缓缓下移,从寒熄的胸膛落到腹部,再落到她坐着的腹下腿上。她不敢动,明明从噩梦中清醒,也知道那是她见到何桑后生病下的胡思乱想,可此刻她又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了。 神明……也是有欲\望的吗? 寒熄为何会亲她?他的嘴唇好柔软,他的呼吸好烫,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可……这些都是真实的吗? 阿箬去过青楼的,以前捉鬼降妖的时候,她也看见过男人的身体,所以她知道此刻抵着她的是什么,正因如此,她更不敢信自己是醒过来了。 见阿箬化成了雕塑,寒熄无声地叹息,他有些懊悔自己不够坚定,又有些庆幸阿箬大约不会将此当真。 他听见她的心声了。 所以指腹于她腰间摩挲了会儿,寒熄还是将她轻轻推开,调转了方位,把她放倒在床上,低声道:“睡吧,别想那么多,明日醒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病会过去,这个不足冷静的吻,也会过去。 阿箬想她是真的要赶紧睡了,梦中梦,惊得她几次深呼吸,紊乱的心跳都不能平缓。阿箬便是睡不着,也要强迫自己睡着,她怕明日从梦中醒来会无颜面对寒熄。 她曾梦见他对她说喜欢。 如今又梦见他吻她。 梦境越来越离谱了,阿箬想……她要快快结束,明日就去找何桑吧,畏惧也好,难过也罢,总要了结的。 以免她对寒熄的痴妄终有一天吞灭了她,叫她失智。 桌台上的烛火燃烧至尾声,灯罩上两只戏花的蝴蝶面对着彼此,于跳跃的火光中翩跹。 寒熄半晌后起身,走到窗边,将那丝缝隙彻底合上。 该清醒了,不论是阿箬,还是他自己。 次日,东陌城接连多日的雪停了。 天还未亮便有人出门将自家门前的雪扫直长巷之中,否则影响来往客商,也影响年前这段时间的生意。 医馆内的灯从昨夜一直点亮到早间,何桑抚着胡须正翻看医书,一旁的男人连打了两个哈欠,正盯着药炉上的两锅药。 一个是那得了咳疾,伤了肺的小姑娘的。 一个是那与野狼打斗,落下抓痕与咬痕的中年男子的。 看药的对何桑道了句:“师父,您进去休息会儿吧,药我来守着,好了就给他们俩端过去。” 何桑摇了摇头道:“那男人身上的外伤好治,可那小丫头的内伤却不好治,多看看前人留下的书总没错。” 男人闻言也不劝,他知道何桑有些倔,只是目光又落在了一直坐在医馆门前台阶上的顾风,顺着顾风面朝的方向,看见街前头的长香街。 那是顾风长大的地方,长香街里的小院子,都是一些富贵人家外室所住,几百年前便如此了,故而那条街常年充斥着脂粉味儿,才落了这个名儿。 顾风望着街头白茫茫的雪,长香街里缓缓走出来一个女人,仅看见轮廓他便立刻绷紧了腰背,但瞧见面容他又目光暗淡,缓缓弯了腰。 男人与何桑面面相觑,都叹了一声。 顾风大约是上辈子欠了芸娘的,才会受尽了苦楚也不愿离开他母亲。
第107章 生命树:七 天微微亮, 众人取下门前灯笼内燃烧完的油灯,医馆的男人走到顾风身边,将门前的灯换了下来, 又与他坐在一起, 眼睛瞄着长香街。 随着天亮,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长香街里走出的妇人也仅有那么两个, 不一会儿便有个男人的身影披着厚重的外衣慢慢朝外走。那男人是芸娘找的不知第几个了, 整日在街头游手好闲, 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全靠女人钱过活。 顾风已经长大了,不似小时候那么好卖, 有人嫌他不会说话行事蠢笨, 给的钱越来越少,唯一看中的,大约就是顾风的好体格与好面相。 三个月前芸娘将顾风卖给路过的一家商人前就已与王冲在一起了。 芸娘虽年过三十几, 可风韵犹存,比不上年轻姑娘花容月貌, 可身段还是有的。这些年陪着的男人过多, 说话也娇滴滴的,又生怕别人弃了她,叫她如何就如何。 王冲不喜看见顾风, 便让芸娘再将顾风卖了, 卖出的二两银子甚至都没在芸娘面前过, 直接被王冲拿去赌了。小赌挣了银钱, 王冲便给芸娘买了个不值钱的镀银簪子, 芸娘也高兴, 哄了他好久,说他有本事,也说那养不熟的狼崽子卖了才好。 三个月过去,芸娘还与王冲在一处,但王冲显然在她身上图不到利益便不愿应付她了,将当年顾风他爹留给芸娘的最后一丝老底也给骗光了,睡了人一夜,清早便要走。 王冲没想到自己还没出长香街,浅昧的芸娘醒过来,衣衫不整从小院里跑出来便拽着王冲的胳膊,尖叫着:“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说再也不走了吗?你骗我?” 王冲懒得与芸娘纠缠,推开她便道:“骗你?你有何可让我骗的?” 芸娘摔在了雪地里,她外衣没穿,涩涩发抖,周围几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她看去,有男有女,可眼底都没有同情,更多的却是厌恶。 有人说顾风他爹死后,芸娘便疯了,所以才会在这些年做出这么多匪夷所思且令人发指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男人抛弃,回回都将自己陷进去,回回受伤,也回回都不肯认清现实。 芸娘拽着王冲的裤子跪在雪地里,哭诉道:“你不是说与我最是恩爱,要和我过一辈子的吗?难道这些话也是诓我的?我为了与你在一起,将那小子都给卖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也都拿去给你做生意,你为何还要抛下我?” “是啊,当时喜欢你,想与你恩爱一辈子,现在不喜欢了,便不愿与你一起过。”王冲不是第一次对女人耍赖皮,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踢开了芸娘:“还有你那点儿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就到此为止吧,你一个女人……难道都不要脸皮的么?” 当街拉拉扯扯,还哭诉,王冲都嫌她晦气。 芸娘不肯松手,王冲才将她踢开,她又缠了上来,嘴里喊着他王郎,当真是不要脸皮了。 王冲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还想留着几分面子,日后好找别的女人,便下了狠劲儿去踹芸娘,芸娘身子本就不好,被他这一踹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6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