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在今晚见到阿箬之前,他虽有心要找那个箬字出现的原因,虽想了解自己丢失的心在哪儿,却从未有过这样坚定的认知,即便还未想起什么,他便笃定自己的感情。 一定喜欢,不是曾经喜欢,因为此时此刻,寒熄仍旧觉得喜欢。 本能地想要她靠近他,本能地想要她的眼睛时时只看他,本能地贴近,本能地在意。 “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箬觉得今夜当真是超出她的一切想象,寒熄……喜欢她吗?他从未说过喜欢。 “我只是忘记了一些事,阿箬。”寒熄再次确定:“不是失去了感知。” 便是没有心,他也不曾将她忘得彻底。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大约还有几章就结束了,一定会在开学前正文完结的。
第126章 长相依:一 寒熄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自己的神识心海中了, 神明的神识像无边无际的海洋,心海只是其中的一座岛,除了心海, 还有其他四脏, 六腑,皆由不同形状的岛屿所组。 人不能没有心,神明不一样, 他可以没有心, 可他想要弄懂自己的心为何会被送出去。 在此之前, 寒熄复苏过沧州大地,神识幻化的海洋曾有过短暂枯竭,再随着他神力的自我修复而慢慢积累, 便是此时也不曾恢复得完好。 他就立在那一片汪洋海面上, 看天光照晒在水面,波光粼粼,似有无数银片闪烁, 每一片上都记录着他这具身体曾发生过的事,独独他脚下这一片是空的。 其余岛屿上花鸟皆在, 欣欣向荣, 像是一座座远避尘嚣的世外桃源,可他的心海不是受损,而是连一座孤岛都不存在。 那片水面很平静, 所以他不觉得疼, 这颗心交出去时他没有挣扎, 是心甘情愿的。 可寒熄明明感觉得到, 心海之处有些别的什么, 只要他跳出自己的神识, 便能感觉得到那里有东西活着,像是一团忽明忽灭的火焰,只有在碰见与阿箬有关的事时才会跳跃。 寒熄凑近了水面,想去一看究竟,偌大一片海洋上,这里依旧风平浪静。 可惜,这里什么也没有,寒熄抿嘴,有些不甘心。 他正要转身离去,足尖点过水面,一层层涟漪荡开,寒熄的身体猛然僵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再去看那片海。 海洋未变,变的是这一片海底的颜色,海水与天相接,神识为蓝,却在原本应当有一座岛屿的心海之下,泛出了些许浅绿色。那绿色与蓝色相融,险些让他看不出区别,淡淡的绿色于蓝海中游荡,像是一撮流沙,只于心海方寸之地游走。 寒熄慢慢伸出手,绿光浮出水面,像是一阵轻烟,很少很少,也很微弱,所以他才会将其忽略。 那绿光萦绕于寒熄的掌心之中,逐渐幻化成一名女子模样,只有个大致轮廓,并不真切,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是阿箬。 身着青绿衣裙,头上戴着竹枝与一点翠叶的阿箬。 女子轮廓转瞬即逝,那绿色又一次化作流沙从他指尖溜走,再落入那片海洋中,像是一条无形无状的鱼,自由畅快地在心海深处游荡。 寒熄又感受到了那一股……像是被灼烧的刺痛,就在他的心口处,随着绿光窜流而鼓动。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浅浅的香味,那是杏花与桃花于反季的薄雪中盛放的味道,除此之外,还夹了一丝雨后茉莉的清香。这股味道……是他从虚无之地带出来的,那不属于神明界,却也不应当出现在虚无之地,寒熄不曾深究过,究竟是谁将那一抹味道带上去的。 是阿箬吗? 她为何能走到虚无之地? 又为何,他的心海中,会有她的一息。 寒熄想不到,便是他努力去猜,也回忆不到任何与之有关的片段,只有心海之下游动的绿光时时提醒着他阿箬的模样,阿箬的气息……便是闭上眼,她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中。 离开神识,寒熄再睁眼,入目所见是将明的东方。 天空初白,红光浮霞,阿箬与何时雨应当是那二百余人中第一批走出群山的。 他们将群山抛在身后,沿着大道往更光明璀璨的未来而去。 何时雨在前面带路,阿箬走在中间,她没再被何时雨牵着,反倒是距离寒熄更近。她也不知寒熄方才在做什么,闭上双眼跟着他们走了一路,该说话时不说,不该说时,却说出那般让她震惊的话。 阿箬的心中仍旧惊涛骇浪,她回忆那三百多年与寒熄的点点滴滴,他们的确过于亲密,没有寻常朋友之间会频繁牵手拥抱,更不会住在一间屋子里十一年。阿箬对寒熄表明过心迹,她是不求回应的,并不是每一段喜欢都必须得得到相应的爱,更何况她在爱寒熄的条件之上,还有个曾伤害过他的过往。 可明明忘记了那些过往的他,此刻却说他喜欢她。 阿箬不知寒熄在做什么,他额心处有浅浅的金光流动,且他整个人也是离地一寸漂浮着的,阿箬的担心他的身体,更担心这颗在她身体里跳跃的心。 终于寒熄睁开了眼,他眼尾微微发红,眉心轻蹙。 阿箬与他对上了目光,寒熄抿嘴扬起一笑,阿箬却笑不出来,她的眼神里有担忧,寒熄看得到。 他双足落地,朝阿箬走去,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正好能看见大路通往尽头城池,一片苍凉灰暗中,也点了几抹黄绿之色。 “别担心,阿箬。”寒熄道。 阿箬咬着下唇,也不会因为他说别担心,就真的不担心他。 前往城池的一路很安静,这三个人中分明何时雨与阿箬才是更熟悉的那个,却在一步步走动的过程中,变成了阿箬伴在了寒熄身边。 寒熄对此颇为受用,他时不时朝阿箬看去,又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墨绿的袖摆中偶尔随走动露出她一截手指出来。寒熄的指腹摩挲,指尖泛出些许痒意,瞥了几次,想牵,又不知该以什么立场去牵,也不知要如何自然地开口。 想要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之心,更加迫切了。 南方的城都不算大,这处便是饥荒灾年里也没有被摧毁得太过严重,世间复苏后,树木生根发芽,重新焕发,不过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给附近的城池都添上了几抹鲜艳的色彩。 清明时节的天偶尔落雨,苍青色雾蒙蒙的,薄雨落在人的身上短时间不会打湿衣衫,可随着风吹上脸颊也还是冰冷的。 阿箬跟在寒熄身边,吹不到那些冷风,也淋不到薄雨,只是走在前面的何时雨显得孤单了许多。 她抿嘴,朝何时雨靠近几步,待走到他身边了,才比了个结印捏一道结界屏障来为他遮风挡雨。 何时雨有些震惊,但再震惊也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消化了大半了。 他自诩从未离开过阿箬身边,伴随阿箬长大,却不知阿箬何时认得一个神秘的会法术的男子,更不知阿箬自己又何时会这些控灵的玄术的。 何时雨抬头看了一眼被雨水滑过琉璃罩外结界上的水痕,又将视线落向身侧的阿箬,忽而觉得他与阿箬离得有些远了,这种远的感觉,从他们小时候就有体现。 何时雨与何桑,终归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阿箬究竟遇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何时雨想知道,可无从开口,他们就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胡乱拼凑了十几年。 何时雨心里很沉闷,阿箬看得出来他心绪不佳,所以这一路上也没说话,只是他怕她走丢了,偶尔回头看一眼,确定她还在,再埋头往前走。 阿箬慢慢抬起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阿哥在想什么?” “你会跟他走吗?”何时雨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心中疑惑:“我从未见过他,但我也从未见过你看他的那种眼神。阿妹,你别骗我……你是不是要跟他走了?” 阿箬沉默了许久,她想不论是任何时刻,只要寒熄朝她伸手,她都一定会毫无顾忌地奔向对方。只是这样的回答未免太伤何时雨的心了。 那恍如梦境的一世里,她与何时雨早早分别,不似如今这般只有彼此作为生命中的依托,阿箬可以一个人度过一生,却舍不得叫何时雨孤零零的。 他们相伴了两世童年,在阿箬的眼里,何时雨就是她的亲阿哥,她的怀里还揣着他送的月亮结,她也不会在他一个人的时候丢下他。 “你想赶我走啊?”阿箬问。 何时雨立刻反驳:“自然不是!” “那你就等着吧,等到你何时找媳妇儿了,有个人陪在你身边了,再想把我赶走的事儿。”阿箬说完这话,何时雨却松了口气。 两人的谈话并未刻意避开寒熄,他离二人几步远,没凑近,没打扰,只是阿箬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心里有酸涩,又有一股莫名的充足感,像是被温热的醋灌满了胸腔。 他希望阿箬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又不希望她失去了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她曾有过失去了活着的目标与意义,只围着他而生存的时刻。 酸涩于欲、望的占有,充足于她拥有了自我。 矛盾,又不冲突。 寒熄抬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心脏跳动,却有阿箬的一息,是不论他身死魂灭几次,都会伴随着他的气息。 又走了一个黑夜,他们终于在黎明前到达了一座小镇,临近城池,小镇外围紧挨着城墙边缘,附近有山有水,的确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小镇里的屋子比城里的要便宜许多,何时雨与官府人员交谈时提到自己是个大夫,那便就更好说话了。乱世中大夫最为抢手,即便如今眼见天下逐渐有太平之势,可医师却是城镇中不可或缺的要职。 何时雨与官员交涉不过一刻钟便拿了房屋钥匙回来,他选的地方在小镇偏外,与城池离得不近,独独分于一条小道,小道两侧杉树发芽,再往后山走才能看见那小屋。 何时雨选此地址想的较多,他对阿箬道:“我知你不喜与人打交道,便没选镇街中的屋子,且这屋子便宜,若医馆能成,大约三年便能彻底赎买过来。我们的草药多为上山采摘,这里就在山下,上山下山也方便,我还怕有人会偷我们的草药,所以选偏一点儿总没错。” 阿箬见他想得这般多,便问了句:“你可想过若有人急着医治,找不到你的医馆如何是好?” 何时雨一怔,这他倒是没想过。 阿箬撇嘴,心道他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二人谈话间已经走上了镇子外的杉树小道,这里的杉树才刚发芽,两旁还是枯萎的颜色,田地荒芜,却可见将来种满庄稼时的模样。 小道弯曲,要是杉树茂密,的确能遮住房屋的形状,在外看就像这处无人,可柳暗花明又见一家医馆。 屋子虽便宜,却不小,两进两出,两厅四舍,前有亭,后有院,再走不要半刻钟便能看到一方小水池,待到天气暖和了,还可以放些鱼苗进去养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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