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万籁俱静,小城也陷入了深眠,街上无一行人,唯有一轮静悄悄的明月光照大街小巷,银色温柔地倾洒在屋顶飞檐之上。 寒熄已经躺下了,阿箬朝他看了许久,回想起今日在茶楼里被喂下一整盅的银耳莲子羹,她耳尖透着红,只要想起当时寒熄的眉眼,心跳仍如小鹿乱撞,咚咚地撞得心口泛疼发酸。 阿箬睡不着了,她趴在窗沿,只要一伸手便能碰到对面那堵潮湿的墙面,月色顺着两堵墙的缝隙落下,叫她清晰地看见了青苔的模样,还有其间漂浮的微弱幽绿的灵光。 一抹黑影投下,阿箬抬眸去看,正见对面楼的屋顶落下一只海东青。 阿箬睁大双眸,不懂隋云旨的用意。 许是因为她身上也有些仙气,这鸟往日怕她怕得紧,在天际岭的那几日,这只海东青从来不敢在阿箬的面前乱转,今日倒是反常,若非其主人指示,它又怎敢跟着她? 阿箬不太想见隋云旨,她对海东青呲了呲牙:“快走,不然我拔光你的羽毛,把你烤了吃了!” 恐吓的话才说完,那海东青便愣了一下,然后扑扇着翅膀,后怕般逃了。 阿箬舒展四肢,而后疲懒地在窗前吹那一丝丝巷外吹进来的凉风。 海东青走了没多久,阿箬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她微蹙眉心。黑影重新压下,这回影子很宽大,遮挡了大部分的月光,阿箬抬头去看,见到了一张眼熟的脸。 再一次见到隋云旨,阿箬心里没多少波澜,她只是不懂他找她做什么,既说是欠花,那花还了,他们之间也该结束才是。赶人的话到了嘴边,隋云旨忽而朝阿箬露出一抹较为纯澈友好的笑容来,顿时让她那句“滚开”在喉咙处吞了个来回,最后被咽了下去。 “阿箬姑娘,好久未见。”隋云旨道。 仔细去看,阿箬发现隋云旨还是变了的。 五六年的时光将过去更具少年气息的男子蜕变成了青年,他的身量又高了,身形也壮了不少,五官长开,仍旧是剑眉星目的,眉眼间却多了些锋芒。 大约是因为成熟了,隋云旨也更好看了。 “有事?”阿箬不欲与他寒暄。 隋云旨也不婉转,点头道:“是有些重要的事,我本想让猎云带你去的,可你似乎不太喜欢它,所以我便自己来了。” 阿箬单手撑着下巴,撇嘴:“一只鸟而已,还说不上喜不喜欢。” “阿箬姑娘……还在找那些怀有仙气之人吗?”隋云旨问出这话后,阿箬脸上的懒散尽褪,她忽然站起身,身后的椅子险些倒下。 阿箬转身扶住椅子,小心翼翼地朝床榻看去,寒熄仍闭上双眼,她松了口气,抬眸对隋云旨道:“等我。” 她关上了窗,在床榻四周设下了结界,而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不算多灵活地翻上了小客栈的屋顶。 隋云旨见到阿箬借用墙头翻上来,有些惊讶,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墨色的披风在夜风里发出欻欻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走到屋顶上,又轻巧地拍了拍手的少女。 他变了许多,阿箬却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青绿的衣裙换了一套,与以往的不同了,可样式没有太大变化,圆领盘口比交领更适合她。 她像是一片风中竹叶,衣袂翻飞,发丝肆扬,纤瘦的身躯朝隋云旨靠近。 待到跟前,隋云旨才找回了呼吸,胸腔砰砰的跳动叫他紧张地握紧双拳,回想以往,眼神又不太敢落在阿箬的身上了。 阿箬问他:“你方才说的话是何意?” 隋云旨道:“阿箬姑娘若还在找身上有仙气之人,我找到了一个,可带你寻去。” 阿箬有些惊愣:“你找到了?你为何要找这些人?” 凑得近了,阿箬又察觉出隋云旨与过往不同之处了,她耸了耸鼻子,问:“你修妖了?” 半妖不同于妖,虽有长久的寿命,但他们可以与寻常百姓一样的活着,一旦修妖,便可捕捉自然中的灵力,从而将其化为自己一身法术,同样,身上的妖气愈发地重,将来也不能再做回普通人了。 隋云旨怔了怔,垂眸:“嗯。” 他又想起了解释:“我是无意间碰见,并非刻意去寻的,修妖后我对这些气息捕捉敏、感,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便想起了吴广寄,又想起了或许你也在找他们,我怕你找不到,便……试着主动找你。” 阿箬歪着头,不解地望向他:“可是……为何啊?” 她杀了他娘啊! 她还想杀了他爹,甚至在隋云旨刺向她那一剑时,阿箬处于极度气愤的状态,若非瞧他大雨磅礴中红着眼眶颤抖着望向她,模样实在可怜,她就把他们一家都宰了。 隋云旨抿了一下嘴,脸色苍白了瞬,他不自在地侧过脸,耳廓于月光下透着一抹淡淡的粉。 “我、欠你一朵源莲。”隋云旨道。 阿箬点头:“我收到了,卖了个好价钱,你不欠我了。” “卖了?”隋云旨怔住,声音有些哑:“你不用了吗?” 问完这话,他又看向阿箬的身后,那里已经没有过去被她视若珍宝的背篓了。 阿箬愈发觉得自己这是在冒着秋风与隋云旨屋顶闲聊呢,聊着聊着,便不在正事上了。 “你说的怀有仙气之人是谁?在何处?”阿箬道:“我的确还在找他们,找一个,算一个。” “我带你去。”隋云旨说罢,转身跨上了另一座屋顶,他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再回眸,阿箬还站在原地。 阿箬动也未动,她望着隋云旨的背影,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于阿箬看来,他们之间应当是有深仇大恨的,可瞧着隋云旨的态度,似乎对她还挺有好感呢? 他真奇怪,阿箬搞不懂。 “阿箬姑娘,我、我不会骗你的。”隋云旨站直了身体,认真道。 阿箬哦了声,又道:“若真不是骗我的,明日卯时,再来客栈寻我,届时我会跟你去。” “好。”隋云旨笑了一下,他有些高兴,明日还能再见。 阿箬见他今日已经笑了许多回了,怪异地皱眉,打算回去,不理隋云旨了,才转身,又听见身后人道了句:“我忘了说,阿箬姑娘,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月色深深,阿箬翻墙头再回了客栈,青绿的身影于黑夜消失,隋云旨还站在屋顶的秋风里,愣愣地盯着阿箬离去的方向,眉目舒展,星眸微弯。 作者有话说: 【正经的话,一天听一两句就够了,阿箬还是碎碎念起来,比较可爱。】 这就是阿箬每回和神明大人说重要的事,一通分析之后,却发现某人根本没在听的原因。
第55章 梧桐语:三 从屋顶翻回至客栈, 阿箬还在回想隋云旨的那句“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有何可高兴的? 他爹娘都没了,还入了修妖之道, 注定不能走凡夫俗子的一生, 也体会不了寻常百姓的安乐,将来遇到个擅玄术之人见他妖丹长得好,顺手挖了妖丹杀了他, 他也无可反抗的。 人若行至此, 大约就是末路了, 他竟然还笑,真是个蠢人。 阿箬伸手揉了揉耳尖,屋顶的风有些寒, 冻得阿箬的耳廓有些发麻, 揉了几下才渐渐回暖。 她走回房间,脚下一顿,察觉不对劲后哐当一声推开了房门往里冲了进去。 脆弱的木门险些被她推倒, 屋内烛台暖光暗淡,随她入门的一阵风就此灭去, 袅袅细烟往上飘, 朦胧了端坐在床榻边男人的身影。 阿箬见到寒熄还在,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心脏因后怕而剧烈跳动, 跳到有些发疼, 疼得她眉心紧皱, 腿软地蹲坐在地上, 捂住前襟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方才在门外察觉自己的结界被解, 还以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寒熄便遇上了什么危险,不过现在看来,结界是寒熄所解。 阿箬方才在屋顶上和隋云旨所站的位置,恰好就在这所房间上面。房梁上的屋瓦传来轻轻响动,隋云旨才离开,妖气淡去。 寒熄似是后知后觉,落于烛台上的目光此时才微抬去看那两片被隋云旨挪动的黑瓦方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唤了声:“阿箬。” “我在,我在的。”阿箬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关了房门,匆匆朝寒熄跑去。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儿面对长辈般双手背在身后,心里有些懊恼,早知寒熄会醒她就不特地上屋顶去找隋云旨了。 寒熄朝她看去,片刻后他又垂眸,径自侧身躺回了床上,阿箬连忙帮他拉被角,秋末夜里渐凉了。 阿箬不知道寒熄方才叫自己那一声是何用意,但她清楚地感知到寒熄的心情不大好,因为寒熄居然背过身去了,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仅能瞧见小半张侧脸藏在阴影之下。 这回阿箬更睡不着了,她帮寒熄掖好被角,本想回到窗边,可起身了又舍不得走,退半步都觉得心口那处酸溜溜的难受,就好似方才推门而入的余悸未消,阿箬又抬手揉了揉。 揉不好了。 阿箬扁嘴,还是凑到了床边,几乎是气声地唤了句:“神明大人……” 寒熄未应,阿箬稍稍提了点儿声音:“您睡着了吗?” 他是睡不着的。 寒熄半睁着眼,听见阿箬吸了吸鼻子,于是转身回去面对着她。阿箬见寒熄肯理自己,简直喜极而泣,眼眶湿漉漉的尚未流下泪水,但声音已是微哑了:“对不起,我吵醒您了。” “嗯。”寒熄应声,是有些吵——方才那名男子……紊乱悸动的心声。 他看向阿箬的眼,自然瞧见其中蓄着的泪,寒熄有些不解,半晌才吐出一句:“怕?” 阿箬连连点头,寒熄的一截袖摆还在外头,她没给收进去,此时双手就捏在他袖口云纹上,紧张地来回摩挲。 “怕您生气。”阿箬道。 寒熄闻言,更是不解,他如何会与阿箬生气?便是心绪不佳,也非阿箬过错。 “阿箬。”寒熄支着胳膊半起身,朝阿箬倾去几寸:“抱?” 阿箬一怔,她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都因为寒熄这一个“抱”字而被打断,头脑一阵空白。 寒熄支起的左肩微微耸起,贴着脸下,交领因这动作而松懈,露出了一小截锁骨出来。墨色的发丝如瀑布般铺在了他的身后,几缕随动作扫过阿箬牵着他袖摆的手,痒痒的,像是火舌顺势燃烧般。 她吞咽了两下,红着脸退缩:“不、不用了,您早些休息。” 寒熄未动,阿箬先受不住地霍然起身,她松开了对方的袖摆,那反复摩挲的云纹就像是烙在了她的指腹上般,就是现在两指间搓一搓,仍能察觉到绣纹的痕迹。 阿箬的心咚咚跳得很快,她抬手揉了一下眼角,抹去那里的水汽,再敲了一下脑袋,想要赶走寒熄的那声“抱”,没能赶走,反倒是把脑袋打得更晕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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