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茗一脸“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止不住地点头:“何苦那么着急。” “我怕夜长梦多,”林津津故作轻松道,“再说了,我身为此次试炼中最为年长之人,岂能让你们这些小辈犯险?” “年长什么?!”徐茗嚷嚷,“你才比我大一岁!” 林津津:“一岁也是大!只要有我这个师姐在这,就不会让你们有危险。” 不知怎的,望着这样的林津津,谢怀猛地心头一痛。 炙热,滚烫,炼狱般的痛楚朝他惊涛骇浪地袭来。 “小九!!” 在一片被高温炙烤扭曲的时空中,林津津满脸血泪,她抱着自己,血肉滚着业火簌簌落下,舔舐燃烧他的外袍。 林津津边哭边哄他:“有师姐在,小九不怕。” “谢怀!” ! 谢怀猛地回过神来,面色惨白冷汗连连,针扎般的刺痛袭入大脑,令他痛苦地喘息。 姜婵虚搀着他:“谢怀?你没事吧?“ 谢怀抬起头,正对上林津津担忧的神情。 他一怔,随即有些疑惑,记忆如潮水般来去,这么一会功夫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他摇摇头,望向师姐:“师姐…我没事,谢谢……” 林津津心神一震,说不出话来。 面对姜婵眼神的鼓励,谢怀顿了顿,又道:“师姐,你的灵哨,桑昭说她需要,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姜婵接着她的话茬:“津津姐,这个义字的灵哨,可不可以给我呢?” 林津津看着二人眼神交流,你来我往的,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桑昭真切诚恳地说:“昭昭,等出去了,你一定要来一趟铉云宗。” 咱们铉云宗,真的离不开你这个弟媳妇。 姜婵:? 月落日升,等到城边旭日照射时,一行众人终于商讨出了结果。 林津津将在庙中搜刮来的最后一个礼字的玉哨,郑重地交予姜婵。 “今日城主一定会想尽办法调动全城百姓拦住我们,”林津津神色凝重地嘱托,“这么一来,城主府今日一定没有看管,我与其他人想办法拖住他们,你们尽快。” 姜婵握着手中的灵哨,眼底幽暗,迟迟不动。 林津津见状,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心,我师弟会陪你一起,他不会让你受伤的。” “昭昭。” 姜婵抬头,林津津站在昭阳下,笑的春风和煦:“我们小九,可就交给你啦。” 说罢,便带着徐茗,及试炼的一干少年们转身,潇洒地走远。 姜婵霎时红了眼眶,不仅仅是林津津这几句戳人的话。 她是深刻明白的,林津津死于铉云宗的阵法,铉云宗上下除了谢怀留有一缕残魂,连飞鸟毛虫都死的透彻,成了渣渣。 谢怀的几个师兄师姐们,为了护着他,被阵法屠杀个干干净净,连转世的机会都不曾拥有,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 如若今日真的能顺利离开幻境,那么现在此刻,便是她这辈子见林津津的最后一眼。 “如果错了怎么办?” “什么?”谢怀站在她身旁,没能听见她的这句呢喃。 姜婵摇摇头:“我们走吧。” 一旦决定的事,她不会再动摇,再后悔。 * 如林津津说的,城内空无一人,只怕城主搜罗了百姓,全都上山寻他们的踪迹去了。 二人就这样一路顺畅无比的来到城主府,经过闻涿院门口时,姜婵迟疑地往里看了看。 空无一人。 “别看了,”谢怀安慰她,“他现在身份是泺城的少主,不会遇到危险的。” 尽管再对闻涿有意见,谢怀也还是为他的处境想着:“只怕这秘境扰乱了他的神志,等我们离开这里后,我替他疗伤。” 听到离开二字,姜婵眼睫微颤,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嗯。” 进入书房,拉开那道沉重的书架,姜婵掏出怀中五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灵哨,有些犹豫。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放吧。”谢怀将手搭在她肩头,安慰道,“无论那女人说的是对是错,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也对。 姜婵将灵哨一一放入,等到凹槽被全部填满后,厚重的石门不再有一点缝隙。 “咔。” 一声轻响,石门边缘透出了微弱的亮光。 姜婵伸手去拉,露出后面被掩盖的场景。 一时之间,一股极为强烈的震颤蔓延整座泺城,古城摇摇欲坠,天崩地陷。 眼前书架后的暗门中,那个少女站在那里,黑发如瀑,言笑晏晏。 她望向姜婵,满怀恶劣地一笑:“哎呀,你选错啦。” ! 眼前的画面不断虚晃交错,泺城城主府的书房与海底古城的画面不断交互闪现,那笑的清脆的少女身影被不断拉扯。 “小心!” 姜婵面色苍白,被谢怀一把抱在怀里,揽住她的腿便往屋外跑去。 房梁坍塌,飞沙走石,透过谢怀的肩膀,姜婵遥遥望去。 那少女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书房的陈设也变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封闭的水牢,身姿绰约的人影坐在最中央,四周湍急冰冷的水流将她牢牢囚困。 她转过头,白发飘然,神情凄哀,满面泪水滚滚而下,在建筑坠毁完全之前,用那张莫名熟悉的脸冲着姜婵哭喊:“昭昭,快逃!” “唔!” 还没等姜婵反应过来,谢怀冷哼一声,沉重的砖瓦砸在他脊背,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他将怀中的姜婵扔了出去。 瞬间,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原先的泺城在数息之间毁于一旦。 姜婵无措地站在原地,不时有砂砾飞溅,砸在她身上。 真疼啊。 姜婵茫然地眨眨眼,望着眼前瞬间变成平地的废墟,忽然想到了闻涿之前的话。 “海底城突然塌陷,传送阵被毁,古城塌陷,变成废墟只在一瞬间。” 加之十五年前那场含糊不清的劫难,姜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河神的阴谋,这根本就是一场死局,这个海底城的背后之人,想要他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姜婵恍惚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了那被压在废墟之下的谢怀。 发丝无力地蔓延,与尘土混杂,铺在肮脏的地上。好看的白玉指节遍布血污,攀在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上,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 姜婵望着眼前的画面,眼前忽然闪现自己在铉云宗找到他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满面青灰,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弥漫着死意。 剧烈的悲怆与惨痛的记忆涌回脑海,姜婵受不住,蹒跚着后退,眼泪欲掉不掉,与猩红的血丝一齐凝聚在眼底,唇瓣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终于,她像是受不住,跌坐在谢怀面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啊————” 眼睁睁望着心爱之人两次毁于眼前,姜婵悲怆的哭喊响彻整座海底之城。
第16章 谢怀听到有人在哭,戚戚艾艾,泣不成声。 只是光听那道哭声,就能觉察到撕心裂肺的痛意。 胸膛之下传来剧烈的痛意,谢怀昏迷着,剧痛使得脑海一片混沌,污血落下来,淅淅沥沥地流满整张脸,他在虚无的黑暗中挣扎着,想去追寻脑海中的那抹可怜哭声,倏地看到一抹刺眼的鲜红。 是铉云宗。 被阵法屠杀后的铉云宗那样安静,空荡到只剩下业火熊熊燃烧的破空之声,天地之间恍若没有一丝鲜活。 就在这时,悲戚的抽泣声入耳,像是累极,也痛极,哭声已经羸弱至极,谢怀奋力地睁开眼,往哭声望去,只恍惚望见一道跌坐的人影。 业火燃烧着她的裙摆,鞋袜也不知丢在了哪里,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她将头深深低下,古朴的银白发丝落下,遮住了她的脸。 是谁…… 谢怀妄图伸出手去触摸她,触摸那只为自己哀鸣的小小雀鸟。 谢怀猛地睁开眼,为绝望至死的梦境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天际是灰败的蓝色,周遭一片颓唐的废墟,没有血色,没有业火,更没有那些撕碎灵魂的绝望痛楚。 惊醒过来的谢怀为自己查探了伤势,双腿被巨石砸断,但没关系,谢怀疲惫地想,只要神魂未伤,这些伤势都算不得严重。 “呜呜……” 听闻哭声,谢怀抬眼去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跪坐在不远的地方,与梦境之中相同的姿势,相同的哭声,相同的长发凌乱地遮盖住整张面孔。 只是飘逸的白发显得更为璀璨耀眼。 相同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谢怀眼前,他的心都要化为一汪春水,他终于有力气伸出去,去够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指节尚还沾染着沙尘,触上滚烫湿润的脸颊时,两个人都不由得震颤。小小的胸腔就像是这座泺城一般,剧烈的动荡。 姜婵红着眼睛抬起头,隔着汹涌的眼泪,望入那道深邃的眼睛中。 谢怀虚弱的样子属实是刺痛了她,带出了许多不堪的记忆,铉云宗尸骸枕藉,血流成河,庞大的一座尸山中,她奋力挖出来的谢怀,抱在怀中的身躯比铉云宗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冰冷。 那画面刀刻斧凿地篆在她灵魂深处,每望一次,撕裂的痛楚就要将她击溃一次。 姜婵痛苦地摇摇头,眼泪飞溅:“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话,都是我的错……” 谢怀安静地望着她,眼神不自觉地温柔,高山之上的枕流仙君浮露这般神情,为无情的他添了三分人性。 他坚定的握住姜婵颤抖的手,他缓慢开口:“不是你的错,这一切因缘有道,早便有了定数。“ “道?”姜婵茫然地看着他,“可我不信它。” “那你要信你的道心,”谢怀累极,他努力地睁开疲倦的眼,要将眼前的女子深深刻入自己心中,声音都开始飘散,“我道天下,为众人,为苍生。” “你呢?”陷入昏迷之前,谢怀这样问她,他凝视着姜婵的眼,缓缓开口,“你道心为何?” 语罢,谢怀彻底陷入了沉睡。 姜婵望着他,眼睫纤长,长眉入鬓,闭着眼眸的样子如一株高山雪松。这样如仙如画的一张面容,在不久之前尚被供奉于神台之上,受尽万人敬仰。 如今一朝高台陷落,轰然倒塌,唱衰讥讽,比比如是。 不该是这样的。 姜婵落下最后一滴泪,她不在意地随手拭去,随后,遵从本心的呼唤,她深深弯下腰去,在谢怀的眉心印下轻如落雪的一吻。 “我从不信什么道,”姜婵凝视着他的面容,虔诚道,“如果真要我信仰什么,如果我一定需要一个道心,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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