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身的血与恨,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至亲横死,宗门不再,一朝心魔丛生,将原先温顺内敛的明朝越彻底吞噬了个干净。 明朝越浑身浴火,灵力与魔气在他体内微妙的平衡,妖花浮现在他额间,自那日起他便明白。 软弱是靠不住的。 于是他将曾经的自己杀死,埋葬在乱葬岗,他不甘堕落,又不愿弱小,他开始吸收仙魔两道之灵,半仙半魔,取之平衡。 这一路来,战战兢兢,痛不欲生,久而久之,金属质地的面具戴上,便再也摘不下来,内敛的明朝越成为了如今冰冷威严的模样,他催眠自己这样便能摆脱过去的苦痛。 他以为这样便能保护所有人。 明朝越笑得满眼是泪,却拼死强撑着不让他们掉下来。 与小九不同,他就该一辈子记住这份仇恨。 鲜血造就的黑暗成为他心中挥散不去的心魔,他需要心中的幽暗不断茂密生长,才能让仙魔双修的他得以强大。 但是如今,突然有人理解了他的痛苦。 姜婵轻轻道:“去看看他吧,不仅是谢怀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她望着明朝越,一脸认真:“你们不能死守着过去,你们要走出来,到远方去。” 小九命不好。 没来由的,明朝越突然这样想。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独独剩下一个比谁都好的姜婵,他也将她弄丢了。 明朝越闭了闭眼,他突然想到姜婵曾经说过的那个幻境。 如若当初年幼时小九真的将她带回了宗门,那该有多好?不仅对于姜婵是个美梦,或许铉云宗内的每一个人,都渴望着她的存在。 * 二人分别时,姜婵想到了如今谢怀肯定要重头开始修行。 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济泠仙山,逍遥仙的此处秘境更为稳妥安全的了。 于是她思索着在南海谢怀曾经一招一式教过她的剑术,以及曾经每日清晨她所看到的,姜婵寻到纸笔,一笔一划地照着记忆全部画了下来。 日落西山,画成了一本厚厚的剑谱。 虽说都是铉云宗的剑法,但保不齐玉鸿重塑的肉身会没有曾经的记忆,何况曾经谢怀天赋凌然,基础剑术瞧一眼便能融会贯通。 如今可就不一定了。 有了这剑谱,也总比没有的好,也算是将谢怀曾经教授他的剑法如数奉还。 自此往后,一刀两断。 姜婵捧着剑谱,迎面撞上了心急如焚的郁冶。 “阿婵,你看见昭昭了吗?” 一想到桑昭,想到三人那时的画面,便好似有冷肃的风雪漫过心房,姜婵按下不适:“没有,怎么了吗?” 郁冶闻言神色晦暗了些:“她方才找我,问了些奇怪的话,我没忍住凶了她,如今四处都寻不到她的身影,不知去哪里了。” 姜婵心中没来由觉得不安:“她问了什么?” 郁冶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就连声音都变了:“她…问了秾华道心的事。” 秾华道心,姜婵也曾听闻过。 据说这是飞鸿剑派的家族秘宝,郁家祖祖辈辈守护着它,秾华道心是这修仙界最为纯粹,赤诚,清冽的宝物。 被秾华道心选中的人,将会拥有最为极端的天赋,灵脉一洗而净,修炼之路将会无比顺畅,就像是一颗最为纯真,剔透,坚定不移的道心,前途不可估量。 就连曾经那位飞升的剑尊大人,也没能讨得道心的选择。 后来,秾华道心选择了郁家的小女儿,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飞鸿剑派惨遭屠戮。 郁家小女被掳,道心也从此失窃,下落不明。 秾华道心与妹妹的失踪一直都是郁冶心中最大的痛,也不怪他与桑昭吵架。 等等…… 姜婵面色倏地惨白。 她猛然想起了当初在济泠仙山的山洞之中,那个寄生于桑昭身上的奇怪女子。 姜婵瞬间像是想通了什么,难怪。 难怪今日的桑昭这般奇怪,偷摸地溜进谢怀那里不说,在她与谢怀争执时,她笑得那么奇怪。 顽劣的,愉快的,恶劣又甜美的笑。 姜婵心下焦急万分,见到玉鸿之后,复活谢怀一事塞满了她的心怀,她竟忘了之前山洞时桑昭的异样了! 她摸出怀中的青玉,依旧是一片冰冷。 前辈那日现身救了她一命之后,便陷入沉睡,再也没有醒来。 他那日的劝告是什么来着? “救活谢怀一事刻不容缓,小心……” 小心什么呢。 是不是小心桑昭? 姜婵心底发沉,随之而来的便是止不住的慌张。她扼住郁冶的手:“南海!她去了南海!” 郁冶奇怪:“你说她回家了?” 桑昭之前对她说过,是袁五告诉她桑落身体不适,让她前来寻找玉尘观求医。 但姜婵现在明白过来了,这只是个借口。 她之前所看到的,桑落被封锁在南海的水牢之中,根本就是被人为地□□了起来。袁五这么说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让她来玉尘观。 说不定是之前奉仙村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桑昭或是闻涿那边说漏了,圣屿殿的人盯上了她,于是让桑昭过来,好试探她的底细。 圣屿殿的人没有杀谢怀,或许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们想要什么呢? 姜婵现在知道了,他们要的是秾华道心。 如今桑昭已经彻底被控制住,离开了济泠仙山,最有可能便是去了南海。 姜婵恼恨自己被谢怀的事冲昏了头脑,没能察觉这么明显的异样,害的桑昭落入险境。 她也顾不得谢怀了,左右她也打算这两日离开,于是她拽着郁冶的手,强硬道:“你带我去南海。” * 谢怀从冰冷刺骨的石洞中走出,天色已经晚了。 他抬眼,一下就看见了倚在树边望着远处的男人。 长身挺拔,穿着身干练端肃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他宽大的身形。半边的金属面具在晚霞的反射下晃到谢怀的眼睛。 他一偏头,再望去时正对上男人冰冷的眼睛。 谢怀怔住。 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即便容貌与记忆中相同,但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与气息使他踌躇不前。 “明师兄……?” 谢怀有些无措地张口,分分合合,想说的话太多,终究只剩下一句:“你还活着……” 他还以为,铉云宗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不灭的业火之中。 谢怀惊疑未定地打量着明朝越,眼前此人,与记忆中的那位师兄实在是差的太远。 听闻明朝越是被莲华带回宗门的,那时他年幼,孤苦无依的,莲华下山,顺手将他捡了回来。 明师兄在宗门内一向恪守本分,安静内敛,从不做出格之事,往日表现如同他的性格般平淡如水。 然而如今。 谢怀望着明朝越额间鲜艳的妖花,仙魔之灵混乱着缠绕在他身,整个人冰冷威严,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侵略性的美。 一向乖巧的弟子滋生了心魔,甚至还将其吞噬,作为自己的力量,谢怀心中狂风骇浪,他沉默了许久,欲说还休。 终究还是冲着明朝越浅浅一笑:“活着就好。” 真的,活着就好。 师兄弟二人在烈焰的晚霞之下对视许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安静的氛围祥和安宁,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尚还年幼刚刚散学,并肩走在铉云宗的雪地中,一片欢声笑语。 * 玉鸿答应了姜婵的请求,同意谢怀在济泠仙山度过他无比羸弱的前期。 他随意挥手,造了个历练的秘境将他丢了进去。 秘境关闭之前,玉鸿将姜婵留下的那本剑谱丢了进去。 谢怀接住,翻开来看,忍不住会心一笑。 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曾经在南海他曾教予桑昭的剑术。 心中一片温柔的暖意。 谢怀将剑谱放于怀中,贴着肋下三分的位置,清浅笑了。 “我心昭昭……” 远方的姜婵忽有感应,她在呼啸的狂风中回过头,望向北方仙山的方向,眉眼如烟,不知在思念着谁。
第34章 咸宁的气候潮湿, 春季返潮连着下了一整个月的雨。 偌大的咸宁城四处散发着泥土的腥气,细雨绵绵不断,饶是常年下雨的咸宁也不由让人感到心情郁燥难耐。 但眼下城内众人各个神情兴奋, 在这样糟糕的气候, 咸宁城内还涌动着不少外来客。 他们大都神清气爽, 年轻气盛, 无一例外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而来。 “你听说了么?此次优胜者不仅能得到那份秘宝,还能拜入越寒宫, 迎娶那位宫主的千金呢。” “是那个叫越澄的吧?前两年我看见过一次,啧啧,那可是顶顶标志的美人儿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更何况来到这的大多都是散修, 能够拜入这两年风声鹊起的越寒宫, 再娶位美人, 人人都开始眼中浮现幻想之意。 只一位少年不屑道:“咱们修行之人, 美色都是身外之物, 那越寒宫的女婿你们争, 我只要那件秘宝即可。” 提及那件越寒宫相守的秘宝,人人眼中都闪着精光。 短暂沉默片刻,一人悄声问道:“你们说, 那传言是真的吗?” “我看八九不离十, ”另一人接茬道, “这短短数十年,你知道越寒宫出了多少化神之境的人吗?” 那人停顿了片刻,随机语气夸张道:“三个!足足有三个之多!而且都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 往前推十年,这偌大的咸宁, 谁人知道越寒宫的名讳?如今他们宫内实力强悍,三人的修为势如破竹,个个天赋直逼那位枕流仙君……” 一说到谢枕流的名讳,那人顿时卡了壳,谁人都知铉云宗如今凄凉的下场,曾经恢弘一时,固若金汤的鼎世大宗,一朝如山倒,人人都觉得唏嘘不已。 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众人有些消沉,他赶忙接上话茬:“依我看,这么强劲的秘宝,必当是那个——“ 见吊足了大家的胃口,男子神秘笑了笑,语重心长道:“秾华道心。” 长久的震撼,显然是有许多人没有听过这个小道传闻。 “不能吧……”听热闹的人瞬间变了脸色,“秾华道心可是飞鸿剑派世世代代,誓死守护的至宝,当初虽说是门派血案,道心失窃,但那郁冶还好端端的活着呢,如若真是秾华道心,怎么可能不前来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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