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笑嘻嘻地:“若让婶娘知道,大姐姐不爱吃府里厨子做的,却偏偏爱吃街边的东小摊,必定要收了你的月例。” 褚莲音得意地道:“阿娘收了,我就找阿爹去。” 话落,却是一愣,下意识看向江蓠,却见她眉眼弯弯、一派欢盈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 以后在阿蓠妹妹面前,还是少提“阿爹”两字。 吃完两个包子、一份雪花糕,马车还未到书院前。 褚莲音想着江蓠自到了宰辅府,一直未出去,便干脆挑起帘子,为她一一介绍起沿路的风景来。 大梁建国百年,正值盛世,青石板路面开阔,道路两旁街铺林立,坊门已开,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 讨生活的讨生活,穿着乌纱帽、坐了驴车马车去衙门点卯的点卯,等等,一派升平之象。 江蓠专注地看着,就在这时,一阵“嘚嘚儿”声,一群少年郎君自远处打马而来,不一会就呼啸着掠过马车,激起一片尘土。 行人纷纷闪避。 一位坐着骡子的官员扶着歪倒的乌纱帽,气得在后面跳脚,骂:“一群纨绔!纨绔!本官今日非得在圣上面前,参你们爹一本不可!” 褚莲音摇头:“一大清早的…” 她叫住一个经过马车、骑了匹白马远远坠在后面的少年郎:“杜公子,森柏那帮人在做什么?” 那郎君原来面上还恹恹,忽听一道清丽的声音唤自己,忙回头,待见到车帘后那张端庄秀丽的脸庞,下意识便拉住马。 他拱手作了个揖:“原来是褚小姐。” “森柏他们怎么了?一大清早的闹这么大动静。” 是怕御史台找不到东西参么? 通常来说,天子脚下的纨绔,那也是会看眼色的纨绔。 小错敢犯,大错却是万万不会沾的。 这等闹市策马,若被御史台参到圣上面前,每天被御史台鸡毛蒜皮的事扰得烦的圣上兴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纨绔的爹们却不是吃素的,非得将家里不肖子孙削层皮不可-- 所以,一般说来,这般高调的做派,森柏那个精明的人是不会太犯的。 “森柏和李岫打了个赌,赌谁先到书院门口,输了的人要包对方半年挑粪的工作。” 褚莲音一听,顿时懂了。 “赌得很大啊…” 勋贵子弟里,谁愿意干挑粪这又臭又脏的活呢。 可偏偏白鹿书院的规矩不同,创院的白山老人有个理念:不懂稼穑,就不懂民生,不懂民生,如何为官作宰。 所以,书院里的学生,不管是何等出生,一定要会种田,要知道四时良辰、民生疾苦,从育种到收割,一律亲自动手。 为此,书院还在京畿附近租了百亩良田,每一块田地都由学生自己打理,以最后产出作为考核标准之一-- 而整个种田过程中,最让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讨厌的,便是挑粪理肥的工作了。 也难怪森柏他们宁愿冒着被阿爹暴打一顿的险,也要打这个赌了。 就是褚莲音自己都有些动心。 不过… 罢了。 她看看旁边柔柔弱弱的江蓠,心道:自己那份倒是无所谓,进了书院后,让表妹这般的弱女子去挑粪,着实有些… 褚莲音在看江蓠,马车外那骑着马的少年郎顺着她视线,自然也见到了马车内安安静静坐在一隅的女子,他脑中“嗡”地一声,下意识就冒出一句: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原以为身为汴京双姝的褚小姐已经够美,而此时,那隐在马车内、被朦朦胧胧光线笼罩的女子,却更是绝美。 她坐在那,便自带芬芳,如幽兰空谷。 “这位小姐是…” 少年郎的脸立刻红了。 褚莲音警惕地望向他:“我表妹。” “原来这便是你之前说的表妹,表妹见过则个。” 少年郎又作揖。 “哪个是你表妹?”褚莲音道,“杜公子莫乱攀亲戚。” 杜公子摸摸鼻子,正要再说,余光瞥过街道一角,突然道:“是朝玉公子!” “朝玉?他回来了?” 褚莲音惊喜地道。 江蓠也顺着两人视线往外看去,却只见一人牵着一匹白马,萧萧肃肃走在街市,等要再看,却已经看不见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姓杜的少年郎看着那背影消失之处,叹道,“我等还在为稼穑之事烦恼,朝玉公子却已经一路从汴京到肥水,又从肥水入川,将这大地山川踏遍了…听闻前一阵充州有流寇作乱,也是朝玉公子作了充州督军的幕僚,不费一兵一卒,以言将那一万流寇招了降了。” “我辈读书人,当如是也。” 少年郎道,说完,拱手朝褚莲音道,“褚小姐慢走,我先行一步。” 姓杜的少年郎打马而走,褚莲音放下车帘,令车夫扬鞭快些。 唯有江蓠,安静地坐在那,什么都没想。 马车就这样一路到了书院。 书院门口挤挤挨挨地停了许多车,豪华的金丝楠木车,简朴的青帏小车,各色马儿,侍婢、书童…熙熙攘攘,不一而足。 宰辅府的马车根本挤不进去,停在了外围。 褚莲音率先跳下了车。 江蓠在车上,听着她和一道清朗温润的声音聊天,还未等她听清楚,便听褚莲音道:“阿蓠妹妹,下来吧。” 江蓠这才搭了眉黛的手下车,下车时,恰见一抹月白色身影,融入熙攘的人群。 真奇怪,那般多的人,她却一下看到了那道背影,飒飒许许,似一抹清冷的泉。 泉水流走了。 褚莲音回头,恰见江蓠表情,笑道:“那便是沈朝玉,以后介绍你认识。” 江蓠说了句“是”,便跟着褚莲音步行到了门口。 眉黛和央翠也跟了来,在门口时将提着的书箱递过来,按照规矩,她们是不被允许进去的。 褚莲音和江蓠就一人提了一个书箱,跨进门槛。 江蓠这个陌生面孔似是引起了惊奇,一些人侧目过来,胆子大的就明目张胆地看,胆子小的,便借着转身,或与人说话、或避让人群,偷偷看来。 还有熟识的人问褚莲音:“褚小姐,这位是何人?” “我表妹。” 褚莲音道。 于是,不一会,褚莲音的表妹来了书院、和褚莲音表妹是个大美人的消息就传遍了书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2 20:01:31~2022-04-05 23:1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罚酒饮得 20瓶;云上的豆芽 10瓶;他给的糖有毒 3瓶;阿咔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姐夫 进了书院, 人就少了许多。 看得出来,书院占地极广,江蓠跟着褚莲音走了很一会, 才走到山长的居舍。 山长的居舍并不大,一进的院落,院内生着一棵巨大的槐树,槐树的枝丫伸展开来,几乎将整个院落遮住。 褚莲音拍了拍槐树的树干, 道:“这树自书院创办起就已经种在这了,到现在…也有百年了吧。”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啊。” 江蓠手落在槐树粗糙的树皮上,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亲切。 槐树苍青色的叶片被风吹了吹,轻轻拂过她的手背。 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褚莲音回头, 恰见这一幕, 竟是一愣, 半晌笑道: “阿蓠, 跟上。” “恩!” 江蓠摸摸树皮, 跟它说了声“再见”,而后跟上褚莲音。 褚莲音道:“山长的脾气古怪,不过人不坏, 全是按规矩办事。” “阿爹虽然托人将你送进了书院,但也没办法越了书院的规矩。一会进去,山长和六位先生都在,他们会给你安排考核, 考君子六艺并杂学, 前三项到达甲等, 便可入甲字楼。便是没有一项甲等, 但六艺都合格,也能入个丙字楼……” 褚莲音细细教导,说完问江蓠:“阿蓠妹妹,可听明白了?” 江蓠点头:“听明白了。” 在从前,她就明白了。 她的阿爹是个莽汉,没读过几本书,一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文化人,也不忌讳她一个女子,专门聘了位先生教她识字认书。他还想过要将她送来白鹿书院,只她不肯,耍赖着不肯来,一耍就耍了这么多年。 而如今她来了,那个自豪地说“若我家阿蓠为男子,必定是状元之才”的人却不见了。 江蓠微微叹了口气,抬步进了去。 一进门,就发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从几案后抬头头: “来了?” 他眯缝着眼,似是眼力不济,过了好才道:“江离?江水流春去欲尽的江,明月不谙离恨苦的离?” 江蓠道:“不,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江,蓠芷辛夷兰杜若的蓠。” “倒是有趣的解释。”山长一笑,捋了捋胡子。 江蓠也笑,一双眼儿弯弯:“我是三月生的。” “阿爹识字不多,却唯独很喜欢苏先生的这句诗;他还找了一位先生,说要好看的花,可先生告诉他花木易凋,不如芳草,于是,便便取了蓠字,蓠为芳草之首。” “你阿爹很疼你。” 山长道。 似是想起什么,他一双眼里带了微微的悯然,起身道:“随我来。” 江蓠跟着山长,这才知道,书房后别有洞天。 一个露天的院井,井旁站着六位先生,每位先生身前放着一张长案,长案上笔墨纸砚均有,旁边还有个巨大的兵器架,江蓠能看到远处的马场和靶场。 另一边的地上,堆着香料、班制工艺等。 “每一张长案,代表着一道考题。”山长道,“谨慎选题。” 江蓠目光从六张长案上划过,最后,取了一张纸。 纸上一行字: “以秋为题,赋诗一首。” ** 在江蓠参加考核之时,褚莲音已经出了山长的屋舍,绕过长长的一条街,到了一座独栋小楼前。 楼内书声郎朗,楼前匾额上一个“甲”字,赫然其上。 褚莲音从书箱里将那“甲”字牌取出,挂在了腰间,而后拾级而上。 白鹿书院一共有甲乙丙三楼,甲字楼内学生学问最佳,从这楼内出去的无一不是大梁的栋梁之才,乙字楼次之,丙字楼最次——不过,最最垫底的,却不是丙字楼。 还有个书院建来,专门塞下勋贵中打发不了、又成绩不济的“汀”字楼。 汀字楼的人没腰牌,在书院外可骄傲地称一声“我是白鹿书院”出来之人,但在书院内,却是没人瞧得起。 而与汀字楼相反的,却是甲字楼—— 也称“青云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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