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玉公子!” 丘凌敬下意识就松开了。 江蓠甩了甩被弄疼的手腕,跑到沈朝玉旁边。 这时,丘凌敬才像清醒过来,一张脸苍白,眼里是掩不住的惊惧。 他作了个揖:“求公子莫要告诉先生!” 沈朝玉站那,一字未发。 丘凌敬一揖到底:“求公子莫要告诉先生!” 沈朝玉这才道:“回吧。” 他明明没给答案,丘凌敬却像是得了准信似的,朝沈朝玉拱了拱手,一下跑了。 江蓠眯眼看着丘凌敬一颠一颠跑远的身影,一言不发,等想起还未对沈朝玉说声谢,头顶却传来一声:“没想到多年未见,江小姐依然如故。” 江蓠一愣,抬头,却对上沈朝玉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极漂亮,睫毛很长,背着光垂目看她时,那双眼瞳就像浸在水里的冰珠。 又凉,又清。 真奇怪,这人已经生得如此高大挺拔,可在这一瞬间,她还是将他和八年前那个晋阳府的少年重叠了。 那时,他十岁吧? 她也十岁。 只是,他是定国大将军之子,他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掌管着晋阳府二十万兵马。而她,只是一个百户长的女儿,因阿娘早逝,一直跟着阿爹在军营附近生活—— 当然,军营她是进不去的。 跟当时随军的所有家属一样,他们都生活在军营后方的峄城,等着家人自军营回来的偶或团聚。 随着阿爹的军功越积越多,从一个百户长、到千户长,再到大将军亲卫,最后到郎将时,她也从外围的家属院一路往里迁,直到整个峄城最核心、守卫最严密的地带。 于是,她也认得了这个人。 沈朝玉。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他身体还没她高,很瘦,穿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样式她已经不记得了,可她却记得,他自深色长廊走进院子时的样子。 阳光撒到他的白衣上,在这之前,江蓠从未在晋阳府见到有人穿这样的白,白得没一丝杂色,像一捧干净的雪。 甚至他袖口的纹路也不同,在光下有种流动的光影。 江蓠呆呆地看着他,“哇”了一声。 这个人和她从前所见的所有男孩子都不一样,他像是从云里走下来的,干净,漂亮,文静,不像家属院里那些疯跑的男孩子,他的衣服总是干净的,一丝不苟的。 江蓠很喜欢他。 她想和他做朋友。 她将自己所有的糖都给了他,可他不要。他情愿和那些脏兮兮的男孩子说话,也不搭理她。 她要玩官兵救新娘的游戏,他不肯陪她玩。 江蓠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年,两年,三年。 两个人在不同的圈子里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到第三年、她十岁时,沈朝玉突然来找她。 江蓠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端了张小杌子,坐在门槛上,等阿爹从军营回来。 沈朝玉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小小少年,白袍银冠,背着双手,一张漂亮得人人都夸的脸板着,喊她:“江蓠。” 江蓠一见是他,背过头去,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说,江蓠,女子贵在矜要……” 江蓠挥挥手:“你要说什么。” ”不要挑拨我朋友之间的关系。”沈朝玉道。 江蓠张大嘴巴“啊”了声。 “你前天吃了李子见的糖葫芦,昨天吃了凌利的杏仁酥,今天他们打架了。” 沈朝玉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板着,露出难得的苦恼。 “现在,李子见和凌利绝交了。” 江蓠又“啊”了声,怪道:“他们请我吃东西,关我什么事?” 在江蓠心里,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从小那些男孩们就爱围在她身边,请她吃这个吃那个,还有如果她玩新娘游戏,他们还会抢着当她新郎——所以,在那时候沈朝玉不愿意当她新郎时,她才立马委屈得不想跟他做朋友了。 沈朝玉道:“那牛蒡和孙平安呢?也不关你事?” 江蓠摇摇头:“牛蒡约我去看他弹弹珠,孙平安说他弹弹珠更厉害,我就让他们比了一场,看谁更厉害,后来牛蒡输了,哭着回家,这也怪我?” 沈朝玉看着她:“他们也绝交了。” 江蓠自然是不承认的。 于是,两人又不欢而散。 本来就到陌生的关系,更到了冰点, 再之后,江蓠的父亲就升职了,被调到徐城,做了城守,后在几次剿匪中立了大功,一跃而成江南总督。 这样一晃而过,已经八年了。 曾经的小少年,长成了如今翩翩公子的模样,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和从前一样指责她的男女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为祈福,给大家发100个随机红包吧~ 晚安~
第55章 书斋 田埂边。 一茬茬新冒出的秧苗在风里被吹歪了腰。 着鹅黄裙衫的女子垂下头去, 细白的一截脖颈被弯出一个柔顺的弧度。 她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朝玉公子。” 沈朝玉目光落到女子低垂的头颅。 风托起她柔顺的黑发,将她发髻上的一支蝶簪吹得起舞。 一股似兰非兰的香气随着她盈盈的一拜传来, 沈朝玉退了一步,袖手道:“江小姐客气。” 这话说完,就好像又无话可说。 女子告辞离去。 沈朝玉看着那一抹鹅黄行走在狭窄的田埂,收回视线,转身要走, 却突然停了脚。 他俯身,自地上捡起蝶簪, 方才还在女子发髻间飞舞的簪子触手微凉。 正欲叫人,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朝玉公子,先生找你!” 一位儒生过来。 沈朝玉将中的蝶簪攥进了掌心, 微微颔首:“带路。” 两人去了先生那。 等处理完先生交代下来的事, 沈朝玉才回了府。 定国将军府在东坊, 门口立着两个气派的石狮子, 沈朝玉将马鞭交给迎上来的马奴, 绕过照影壁,到了玉阙院。 玉阙院前,一个弓了背的老婆子探着头往外看, 一见他,连忙迎了过来:“哎哟大公子,你这弄得……” 她看着沈朝玉身上的鹤袍,白色的底子, 下摆却沾了一层泥。 “又去种地了?真是, 事情怎么颠倒过来了, 庄稼汉想读书, 读书人反倒去管地里的事,弄得一身脏……大公子,快,快去换衣,老爷、夫人和小少爷已经坐着马车先去了,二老爷在白鹤楼请吃席……” 老婆子絮絮叨叨。 沈朝玉绕去屏风后,边解襟口的系带边道:“嬷嬷,不用麻烦了。” 突听“叮”的一声,沈朝玉手一顿,低头看去,一支金丝蝶簪躺在地板。 他俯身,将蝶簪捡了起来,端视半晌,将它放到一边桌上,而后换了件家常衣裳。 “大公子,哎,你怎么穿这件衣服?”嬷嬷惊道,“二老爷请饭,你不去吃席?” “不去了,”沈朝玉随手拿起一册书卷,斜倚着窗边的榻,“嬷嬷,传饭吧。” “哎,哎。”嬷嬷欲说什么,看他一眼,摇摇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门去了。 沈朝玉却突然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杨花飘落,有一絮飘到他摊开的书卷间,沈朝玉又闻到了那股似兰非兰的香气。 他伸手掸开。 嬷嬷领着侍婢进来布置饭菜,过去叫人时恰见大公子望着窗外,忙道:“大公子,饭好了。” 沈朝玉这才将书册放到一边,信步走了过来。 侍婢们红着脸一阵窸窣。 她们不敢抬头,只能看着来人月白色广袖拂过凳面,又听着对方调羹偶或碰到瓷面的轻轻的碰撞声。 一个侍婢上前布菜,布菜时忍不住看了眼公子。 大公子双目微垂,拿着一双玉筷时,动作亦优雅得像一幅画。 无人不爱这样的公子。 他是汴京城大部分姑娘的春闺梦里人,亦是她们这些侍婢们遥不可及的梦。 她们听着他的事,暗地里偷偷讨论着他,每个人为能轮值到夜班而欢心,为能得他一眼而雀跃,可又深刻地知道,他是天上的明月,不是她们可肖想的。 她们看着他定了亲,定亲的女子端庄大气,她们偷偷地去街市上窥过那女子打马扬街而过时的背影,潇洒、恣意,与她们一看就不一样。 宰辅府的千金,理当如此。 公子也当配这样的人。 嬷嬷看着这帮人心浮动的侍婢们,咳了声,对着沈朝玉道:“公子吃完了?可要再来一点樱桃浆酪?那浆酪的方子可还是莲翀郡王那传来的……” 沈朝玉袖手:“不用。” 人已经去了内室。 侍婢们端盘列队而出,嬷嬷出门前,又忍不住回望了眼,才将门阖上了。 沈朝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卷书册压在胸口,风透过窗,吹得他长睫微微颤。 沈朝玉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晋阳府,还看到了那个扎着双丫髻的江蓠。 她穿着一身鲜红的马面裙,头上带着块红帕子,在一群男孩子中扮新娘,见他来了,趾高气扬地对他道: “喂,沈朝玉,你来当我的新郎好不好?” 沈朝玉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他觉得奇怪。 分别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起过这个人,连梦都没梦到过一次,可此时,却突然梦见了她,连她脸上蹭到的灰、以及眼睛里的狡黠都一清二楚。 他长久的沉默似乎让女孩生气了,她哼了一声,转过头,指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道:“李子见,你来当我新郎!” 虎头虎脑的男孩答应了。 沈朝玉看着那两人玩在了一起,一群人像风一样,卷过红砖土建造的院子,又卷去了东边的小巷,热闹得尘土飞扬。 突的,画面变了。 红衣女孩换了绿衣,双丫髻上的红绸换成了绿绸,立在白墙下,讷讷地道:“他们喜欢请我吃东西,关我什么事?” 沈朝玉听见自己说了几句话。 女孩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随着他那些话,她突然一抹眼睛,“沈朝玉,你等着!” “我要你那些朋友全都喜欢我,我要让他们绝交,搅得你鸡犬不宁!” 小姑娘瞪着他的那双眼睛被怒意点燃,成了瑰丽的绯色。 …… 沈朝玉睁开了眼睛。 他望了会头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榻上睡着了,起身,书卷落地,沈朝玉俯身去捡,目光触及一抹金色。 在看到那金簪时,突然顿了顿,白天女子那截柔顺得、好像谁来都能掐断的细颈突然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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