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顺的、柔和的,与那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走去桌边,茶水在小瓮上温着,喝了口茶,才去了床边,合衣睡下。 天还未明之时,定国府大门被一阵剧烈的拍门声敲响。 “公子!府台道流匪作乱,莲翀郡王八百里加急,求公子相助!” “圣上那边呢?” “圣上已命附近府台调兵,命公子从旁协助,这是手谕。” “备马。” 沈朝玉道。 ** 江蓠回府就发现了那支蝴蝶簪不见了。 命小厮回去找,也没找到,原想第二天问问沈朝玉,可他竟然一连半月都未曾出现,后来才从书院其他学生口中得知:他是奉了御命去了江南府道台,帮助莲翀郡王平乱。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惊讶,褚莲音笑着摸摸她头:“不用奇怪,沈朝玉师从方莱先生,当年童生试一路考到州府,虽最后殿试缺了席,可他当年那首《吊民赋》却是人人称颂的。” “当今早就有意让沈朝玉入朝,但他一直推辞不受,赖在学院里不肯挪窝,前些年还去游学……不过,做学生做到他这样,可真真是……” 后面的话,江蓠没仔细听。 沈朝玉于她,从前是个话不投机的旧人,现在是未来姐夫,少接触微妙。 以江蓠从前经历,扯上男子,总会让她与姑娘们产生龃龉——她那般欢喜大姐姐,可不希望大姐姐对她因此心生芥蒂。 所以,沈朝玉能远便远最可。 就这般又过了小半月,又是一次休沐。 江蓠自一大清早,就起了床,穿上一身磨旧了的青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草。 她于这些花草总是很有心得的,以前在江南总督府时,阿爹还特意为她修了一个百花园,百花园内的花全是她培育的,十八学士、重紫莲台,那些在外面一株都罕有的花,她培育了许多,一眼望去,千芳尽开,似山澜花海;常有游人骚客慕名而来,欲求园子一观。 不过,都被阿爹拒了。 也许是那时过得太嚣张太不知转圜,才得了那一场滔天之祸。 思及此,江蓠垂下头,专心地用花剪修起一株兰花的枝花枝的。 “阿蓠妹妹!阿蓠妹妹!” 正修剪着花枝,褚莲音的声音便自院门口传了来。 江蓠抬起头来,恰见褚莲音一身蓝衣穿花拂柳而来,只是她迈步快,这一条榴仙裙被她穿出了飒爽的味来。 褚莲音一见她,眉头就是一皱:“阿蓠妹妹,你在这作甚?家中花圃自有花农料理,何须你亲自…” “我喜欢嘛。” 江蓠打断她,轻轻减去一斜出的枝丫,而后将花剪递给眉黛。 眉黛拿着花剪下去,江蓠不慌不忙地将手浸到旁边的清水盆里,洗净擦干,才道:“大姐姐寻我,可是有事?” “自是有事,”褚莲音道,“阿蓠,前两回休沐,第一回 你说刚入书院,功课还不适应,要在家学习;第二回你说身子不适,不想出门,这回总不能再不应了我吧?” “可……” 江蓠才说了个可字,剩下的话就被褚莲音一瞪给瞪回去了。 褚莲音:“阿蓠,你知道在家闷着会变成什么?” 江蓠:“什么?” “前番我与森柏他们去密林狩猎,狐狸没猎着,却在树林里找到了一些花蘑菇,全长在阴暗的树影子里,山里的老樵夫说,这蘑菇就是一直蹲在那影子里,才长出来的。”褚莲音看着她,“阿蓠,你可不能变蘑菇。” 江蓠心说,她当然不会变蘑菇,她会变… 变什么来着? 可就是想不起来。 褚莲音却已经趁机拉了她进房,嘱咐眉黛取最近新做的羽裙出来。 最近汴京的闺秀圈里又流行羽裙,说起来这羽裙还是外邦传来的,以轻薄的榴仙纱做外幅裙,裙下串着羽毛,跑起来时,那羽毛便也会随身姿摇曳。 还有那讲究的,会拔了孔雀的尾羽做坠,配上一色的纱,——不过,孔雀翎却是太贵了。 宰辅府不算穷,可也不会花那钱去买孔雀翎。 江蓠身上这件就是普通的白羽,只是这裙一上她身,便贴合得像为她量身定做,尤其是她袅袅立在那,表情无辜,更有股仙氲之气,如…… “九天玄女下凡尘。”褚莲音看得呆了记,而后一击掌,“就这件了。” “眉黛,替你家小姐好好梳个头,就……堕仙髻吧。” 褚莲音忙得团团转,江蓠像个被摆布的布娃娃,过了会,全部打扮好,褚莲音绕着她转了一圈,突然道:“等等,还差一点。”她按着江蓠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桌上的黛笔,沾了珠粉,在她额头画了片羽毛。 那珠粉是真正的珍珠粉,调和了不知什么东西,涂在脸上不会掉。此时,那珠粉绘制的羽毛泛着隐隐的微光,刹那间竟将她那双眼睛点亮了。 褚莲音让江蓠看向镜子:“阿蓠,你看,多好看?” 江蓠看着镜子,一怔:“大姐姐…” “阿蓠,你是女孩子,要好好打扮自己。”褚莲音道,“我第一回 见的阿蓠,穿着绯色软烟罗,骑在一匹马上,裙摆的绣线在光下像团烈火。那时我就想,阿蓠是天上的仙女。” 江蓠脑中却浮现出自己最后一次去监牢时探望阿爹时,阿爹对着自己嚎啕大哭的模样。 阿爹一直很骄傲,他说她长得像她阿娘,两人都像仙女一样漂亮。 可那天他却捶着胸说悔,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我的阿蓠怎么办,你这副模样……阿爹悔啊……阿爹走了,谁来护住我的阿蓠……” 江蓠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一抹,就想将额心的羽毛抹去,才碰到,就被褚莲音抓了:“阿蓠?” 等她触到阿蓠的眼神,却是一愣:“不喜欢?” “没有。” 大姐姐是一番好意,江蓠当然不会这样说,只是想了想,还是拉开妆奁,从里面取出面纱,挂到了脸上。 “哎?” 褚莲音不意江蓠这般为何,等看去却觉得这样更妙,阿蓠那双眼睛是全身最好看的地方,望一眼都要陷进去,此时面纱遮住,只露出那双眼睛,就更显得那双眼睛好看了,似笼着雾、氲着情,一眼过来,就挠得人心底痒痒的,想看清,她眼波却又已经滑过去了。 唯一的遗憾,却是那羽毛被碰过,还是略有些糊了。 “走吧。” 江蓠却满意这一点糊。 月满则溢,从前是她不懂,现在却懂了。 “行,走,去西市。” 褚莲音也不是那纠结之人,一想,也随着江蓠往外去。 “为何要去西市?” “西市热闹啊,正好,你不是爱看书么,我们去逛逛揽书斋……”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眉黛看着自家小姐和大小姐言笑晏晏的模样,忙跟了上去。 揽书斋在西市最繁华的富贵坊里,宰辅府的马车到巷道口就进不去了,白鹿书院的休沐时间和官邸的休沐时间是一样的,这时节,许多人拖家带口地出来玩。 江蓠下了车,由褚莲音带着一路往前走。 眉黛头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生怕将两位身娇肉贵的小姐给跟丢了,翠央留在马车上照应。 褚莲音却丝毫不担心。 她的骑射功夫在书院都是数一数二的,除了输给过沈朝玉,还没输给过谁。 她保护阿蓠绰绰有余。 她还时不时停下来,指着道路两旁的建设给江蓠看。 杨柳青青。 十里杨堤。 坊市被一条河分成两边,河里还时不时划过画舫,河上架着条船,去富贵坊就要经过这座桥。 褚莲音带着江蓠上了桥,指着河上停在湖心的画舫:“现下这些画舫可不营业呢,等到了晚上,点了灯、亮了牌,若有客人,艄公就将船划过去,将人接上船……” 江蓠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大姐姐,你莫不会也上过……” 褚莲音一脸遗憾:“我倒是想去,可惜才上了船,那老鸨一看到我,就将我赶了下去,也不知才哪儿看出来我是女子的。” “说起来,再有一月就是点花魁之日,森柏他们还说要结伴同游,来凑一凑热闹呢。” 江蓠咳了声,褚莲音一看她表情,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忙道:“走吧,去揽月斋。” 正说着,旁边一道尖叫:“有人掉水了!有人掉水了!” 江蓠扶着石栏一看,一个小儿郎在水面扑腾,眼看要沉下去,她脚才踩栏鉴上,就见一道月白色长袍掠过眼前。 那人衣袂被风吹得鼓起,两袍展得如同流云,那流云极快地点过水面,而后,拎着小儿郎到了岸边。 小儿郎一到地上,就被一个中年妇人抱住,嚎啕大哭,她一边拍小儿郎,一边骂他不听话。 而这功夫,那救人的人已经穿过人群,离开了岸边。 待岸上的人反应过来,要找方才救人的人,却哪里还找得到。 褚莲音看着河岸,道:“沈朝玉他回来了?” 江蓠面前却浮现那月白袍掠过眼前的场景。 就在刚才,她竟然想伸手…去碰一碰。 真奇怪的感觉。 江蓠低头,看了看手,对看着河面的褚莲音道:“大姐姐,不是说要去书斋?该走了。” “行,走吧。” 褚莲音道。 桥下了就是富贵坊。 富贵坊进去第二家就是揽书斋,一楼多放着志怪小说,今日又是各大书院休沐时间,一楼书架前挤挤挨挨,站着不少人。 江蓠一进去便发现许多熟面孔,白鹿书院的许多学生都在。 褚莲音被一人叫住了,两人聊得投机,江蓠喊了遍,见褚莲音没听到,就让眉黛留下来,让她一会跟褚莲音说自己上去了,而后去了二楼,又上了三楼。 果然,如小二所说,三楼人很少。 大约是因陈列的都是故纸陈堆,比不得一楼的志怪有趣,这里几乎说得上僻静。 她想寻一本《三经注疏》,钱方德注写,曾经托人都没寻到,这揽书斋说不得能有。 江蓠按着店小二的说法,直接往最后一排书架去。 才走到书架旁,还未进去,却是一愣。 只见在书架与窗格光影明暗的交界处,靠着一人。 刚才还在河边见过的男人双腿交拢,靠在低低的窗格处,一手拿着书卷在看,光影安静地落在他的书卷上,也在他鼻梁与眼窝处留下斜斜的暗影。 似是听见动静,他抬头望了她一眼,旋即,眉微微蹙了起来:“江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6 23:58:40~2022-04-13 00:1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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