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江蓠忙摇头。 褚莲音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真的!” 江蓠跺跺脚。 好不容易打消褚莲音的怀疑,江蓠又跟着她去了瓦斯,跟三殿下一行人看完斗蛐蛐,听完杂戏,等回到褚府,已经是深夜。 “这般晚了,也不必去拜见母亲,”褚莲音道,“妹妹,明日见吧。” “明日见。” 江蓠看着褚莲音转身离开,突然喊了声褚姐姐。 褚莲音回头,却见女子袅袅婷婷,长睫微垂,站在月色下,如一易逝的梦。 她突然朝她福了福身,说了句:“对不起。” 褚莲音讶然,有些懂,又好似不懂。 半晌笑了:“妹妹,你我之间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 说着,她便转身走了。 江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回到房中,眉黛早已久候,见她过来,念叨着伺候她梳洗。 江蓠却有些茫然,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黄铜镜面上映照出的曼妙影子。 拆环,盥洗,梳发。 换上一身家常袍子,眉黛就出去了,江蓠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趿拉着软鞋起身,推开窗,江蓠却怔住了。 月影透过枝桠投到窗台,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对碧玉坠。 玉色通透,手工也算不错。 江蓠一眼就认出,那对碧玉坠是宝塔山的彩头,挂在那铜钱之下的。 她拿起碧玉坠,坠子冰凉的手感得她手一颤,江蓠总有种感觉,这当是沈朝玉送来的。 她往外看了一眼,月色惶惶,哪里还有人影?
第77章 家法 /白日上楼 静安坊, 东隆坊…… 沈朝玉在月下走,一辆马车在他旁边跟着。 沈朝玉胸膛还有激荡,只是面上不显, 唯有越走越快的步履和翻飞的袍角泄露出了那一丝不同。 最后,他到了一座将军府门前。 车夫下来扣门,门内传来一声“谁啊”,一佝偻着背的老头提了灯笼来开门,待看到门口站在那的白衣公子, 忙道了声:“大公子!” 门打开。 沈朝玉走了进去,他没有如之前那般往玉阙院走, 反而脚下的丝履一转,顺着主长廊向前,最后, 走到了将军府的正院。 正院内灯火通明。 一老仆妇守在门口, 见他过来, 先是一愣:“大公子。” “进去禀告。”沈朝玉道。 老仆妇忙进去禀告, 沈朝玉则站在院墙下, 负手看向头顶的月。 今夜的月格外亮,风将院墙内的热闹一并传了过来。 “哦,我们小渊居然会背这个了?那《孟子·第十一卷 ·告子上》会不会?” “小渊会!” “好, 背一段。”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呃,阿爹, 后面我给忘了。” “做学问, 需得沉下心, 谦虚好学, 小渊,你明明不会,为何要答会?明日自去赵先生领罚!” “老爷,孩子还小,需要慢慢教。” “慈母多败儿,你啊……” 沈朝玉静静地听,玉似的容颜在树下极安静。 老仆妇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心想过去的夫人也不知是生得何等模样,才能生出这样的儿郎,旋即退到一边:“将军,大公子便在这。” 一位龙行虎步的男人自院门而出,他与沈朝玉生得完全不同,国字脸,肤色黧黑,一双眼看人时不怒自威。 沈朝玉躬了躬身:“父亲。” 此人正是沈朝玉的父亲,镇国大将军沈笃。 沈笃“唔”了声,走到沈朝玉面前,神情肃然: “这般晚来,可是有事?” 沈朝玉垂头:“儿有要事要与父亲相商。” 沈笃看了自己这素来声名在外的大儿子一眼,眉头紧了紧,旋即松了开来。 “去书房谈。”他道。 两人去了书房。 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守在书房外的孙叔突听屋内传出一阵巨大的声响,像是瓷盏在地上碎裂,伴随着大将军的怒声: “什么?退亲?!沈朝玉,你再说一遍?!” 意识到里面说了什么,孙叔忙将脑袋垂得更低。 不一会儿,门“砰的”一声被人内打开。 沈笃怒气冲冲地出来,一张脸胀得通红,对着门外的人道:“去,给我请家法来!” 孙叔一听,忙道:“将军!” 沈笃眼睛一瞪:“勿再多言,速去!” “……是。” 孙叔领命而去,不一会,就领了长凳与藤条过来。 那藤条约有儿臂粗,其上充满钩刺,那刺也不知是用什么淬炼过,有青金之气—— 孙叔还是头一回见将军动用这家法,光看那刺,孙叔就知道,这一藤条下去,莫说公子,便是常年在外征战的武人也难受得住。 许是这边动静太大,竟惊动了主院,不一会,夫人带着小公子并侍婢们也来了。 一见那藤条,夫人那张脸就白了。 “将军,你这是作甚?” “阿元,你不必管。” “孙叔,你说!” 孙管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夫人见此,不由恳求:“将军,大公子所行素来有道,便是犯错,错也不必至此,将军!” 沈笃望了这后娶的小妻子一眼,神色稍霁。 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月华下,这人素衣银冠,风华无双,几令人以为是谪仙人。 在众人的目光里,他踏下长廊,来到院中,一拂袍摆,直接覆于长凳之上。 “父亲,请吧。” 沈笃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大公子!”夫人急道,“您何必与将军置气,若有事好生商量着才是!” “何姨,此事你不必劝。” “好好好,你这个不肖子,孙叔,给我好好打!” 孙叔看看凳上之人,又看看大将军,手中藤条犹犹豫豫就是下不去手。 大公子可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将军…” 孙叔犹犹豫豫,沈笃看不过去,抢过藤条,亲自执行。 “啪——” 一藤条下去,白袍染血。 众人不忍地闭起眼睛。 院中响起藤条入肉的钝声,一下又一下。 时间一长,有些心慕大公子的侍婢们开始小泣起来,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叫一向敬重大公子的将军下此狠手。 旁边小儿郎也开始哭闹,嘴里喊着“阿爹莫打了阿爹莫打了”。 沈笃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长凳上,年轻男子的银冠已经落下,满头青丝披散,谁也看不清他面色,只能看到那霜雪被染红大半,血一点点淌下凳子,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小溪。 但他本人却似感觉不到似的,只偶尔有一两声闷哼,旁的动静再听不到。 良久,沈笃收手。 “父亲,好了?” 沈朝玉的声音响起,即使经过鞭笞,他声音依然平静,温润如水。 “你这个--” 沈笃拿过藤条还要继续,腰却被孙叔抱住:“将军,将军,不可!” 沈笃恨地将藤条丢到一旁。 沈朝玉踉跄了下,站直。 这时他已经不复方才的纤尘不染,一身白袍染血,连脸上亦溅了血,可众人还是被他震住。 莹莹月光下,这人一身气度依然遮不住。 他推开小厮的搀扶,先是有些不稳,渐渐的,就开始稳步往沈笃面前走。 走到沈笃面前:“儿已领罚,请父亲准允。” 沈笃像是第一次认清自己这个儿子:“不悔?” “不悔。” “好。”沈笃点头,“你自己的决定,自己负责,宰辅大人那边你自己去交代。” “孙叔,叫大夫来看看。“ 说着,他走了出去。 大将军一走,其他人也开始往外走。 竹青红着眼过来:“公子,大将军好狠的心,竟将您打成这样。” 沈朝玉接过他递来的薄披风,咳了声。 对着月光,他难得笑了下,竹青正看得傻,却听他道了声:“走吧。” “哦,哦好的。” 竹青忙跟上。 院子周围还有徘徊不离去的侍婢,见此,擦擦眼泪也走了。 - “公子,我们不回玉阙院吗?” 竹青跟着公子越往里走,越走越觉得不对。 将军府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连照明的灯笼都只有稀疏几盏,越往里走越荒凉,像是许久没人来过了,他还看到了梁上的蜘蛛网。 最后,两人走到了一个叫“蘅芜院”的地方。 廊下只挂了一盏灯笼,随风而动,欲灭未灭。 风吹过来,大热的天,竹青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突然想起以前有关将军府的一个故事,心想:难道这便是大将军前头夫人的院子? 想起关于这前头夫人的事迹,竹青也忍不住唏嘘:红颜薄命,再是多情有才,一旦故去,也抵不过活生生的人呐。 竹青在这有感而发,院子里却是颤巍巍走出来一个老媪,大约是上了年纪,满头的风霜,眼神也不好使,杵在那眯着眼睛看了沈朝玉老半天。 沈朝玉一动未动,对这人出奇的尊敬。 老媪皱纹舒展开来:“是大公子来了啊。” “嬷嬷。” 沈朝玉称呼了来人。 “欸,欸,公子长高了,也长大了…”嬷嬷一个劲地道,沈朝玉却对竹青道,“我进去一会,不必跟来。” “可公子您的伤…” 竹青话未完,就见公子脚步一转,进了院子不见了。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汴京城人人说公子君子风仪、进退有度,唯有他这个贴身小厮知道,公子其实挺有些…任性。 竹青为难时,那嬷嬷却是走到他跟前,眯起眼看了他一会:“平日里都是你在伺候大公子?” “是。” 连公子都尊敬的嬷嬷,竹青自然不会怠慢。 那老嬷嬷又拉着他问了些公子平日吃什么穿什么过得如何的问题,一边问,一边擦眼泪,不住地道:“夫人啊,大公子如今长得很好,是汴京城内人人都夸赞的好儿郎,老奴都看到了,夫人您在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 听着这话,竹青突然有些鼻酸。 人人都道公子风光,可在竹青看来,有后娘就有后爹,虽说那后娘也不错,可公子却一直是孤零零的,否则也不会挨打了还来阿娘的院子… 在竹青唏嘘时,沈朝玉已经进了屋子。 屋内常年有人打扫,保持得还算干净,只是摆设有了一些年岁。 沈朝玉走到桌边,将一盏铜灯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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