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枝柳落在她眼里,却无端端有些恼人了。 她手一捉,将药瓶放到桌兜里,直到看不见,才感觉舒服了。 当隔天的稼穑课,看到沈朝玉也在时,江蓠那种异样感就更明显了。 而接下来,她的预感似乎也被证实了。 当那一担“农家肥”因她脚滑泼下来时,江蓠下意识闭上眼睛--但预想中的东西却过来,只有扑面而来的臭气。 她睁眼,却发现沈朝玉正以一个保护的姿态怀抱住她,那向来纤尘不染的白袍被粪水泼得到处都是,后背湿漉漉地往下躺着脏东西。 还有一个黑点溅到了他干净的脸。 而这人却似毫无所觉,只问她: “江蓠,你怎么样?” 对着沈朝玉那双漆黑的、画笔都难描出其一分神韵的眼睛,江蓠张了张嘴,却突然一句话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事实: 沈朝玉他…欢喜她。 多令人欢喜,又多令人恐惧。 他怎么会喜欢她? 江蓠被这猜想吓得手脚冰凉,六神无主。 她一下子推开他。 “别跟来。” 说着,看也不看沈朝玉,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周围人的目光也顾不得,春莺奇怪地看她,喊了声“阿蓠”。 江蓠什么都没说,表现得像身后有鬼追一样离开了原地,褚莲音在身后追她:“阿蓠妹妹,阿蓠妹妹…” 江蓠走得更快了。 等上了褚府停在路边的马车,神智才渐渐回了来。 这时,褚莲音已经追了上来:“阿蓠妹妹,你怎么了? 江蓠不敢看她的眼睛。 褚姐姐的眼睛太明亮了,明亮得如同太阳,而她是生活在阴暗里的苔藓。 她怎么能… 对,来得及。 一切还来得及。 只要一把刀,足够快的刀。 “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褚莲音关切地看着她,“不舒服的话先回去,我替你跟先生告假。” “好,劳烦姐姐替我告假。” 江蓠点头。 “那你去吧。” 马车辘辘驶出大路,到了玲珑阁,江蓠将莲字佩给那掌柜看,不到半个时辰,莲翀郡王就出现在了玲珑阁二楼的包间内。 他摇着折扇,一派的风流倜傥: “江小姐寻本殿寻得这般急,可是何事?” “自是有事。” 江蓠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竟然如此之哑。 “殿下之前说,若我遇到麻烦,可来寻你,”她缓缓道,像是在理清思路,“不知殿下…” 她顿了顿,才道:“愿不愿意做那斩情丝的刀?” 莲翀摇着折扇的手指顿了顿,旋即又重新摇起折扇来。 他笑。 “做刀啊…”他道,“也不是不可。” “不过,江小姐打算怎么做?”
第75章 暗涌 /白日上楼 不久之后, 白鹿书院的人就发觉江蓠和莲翀郡王走得越来越近。 有时会见莲翀郡王在坊市里买些有趣的小物,似乎还都是女子喜欢的样式,比如巴掌大的双面苏绣的小团扇, 或是风一吹就会扇动翅膀的金翅蝶簪,而不久后,这些小物就会出现在江蓠的手上。 有时中午还会有郡王府的小厮过来,提了食肆的食物给江蓠,江蓠也都笑眯眯接了。 甚至有一晚下学, 还看到江蓠坐上了郡王府的马车,之后就有人在明月楼邂逅他们, 发现这两人就坐在二楼品茗,姿态很是亲近。 大梁建国,移风易俗, 男女之间的大防并不如前朝那般重——否则, 也不会有男女同校的白鹿书院出现。 可即便如此, 像江蓠和莲翀郡王这般的来往, 也已经足够惹人遐思了。 “阿蓠, 你和莲翀郡王到底…” 又一日清晨,江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课时间还未到, 前面春莺回过头来,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蓠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可有这反应,对春莺来说却也已经足够了。 “所以, 阿蓠你…欢喜莲翀郡王?” 江蓠又笑。 她笑起来时脸上便带了点让人心折的天真, 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清澈极了:“阿莺, 我与郡王如今是云泥之别, 哪敢说欢喜不欢喜?” 可她嘴上说着不敢说欢喜不欢喜,面上眼里却全是融融春水般的涟漪。 春莺面上不显,心底却暗叹口气,若阿璃还是从前的江南总督之女,配一个闲散郡王倒也无妨,可如今… 再者,郡王这人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也并非良配,“最是风流薄幸名”,说的就是郡王这等人--去红街走一走,恐怕能搂回一大篓子被郡王伤过的心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穿着棉布袍的郎君在门口晃了晃,喊了声:“江小姐可在?” 这一声,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江蓠应了声,那郎君只觉眼前一亮,人已经走进来:“门口有人托我拿进来,说是江小姐读书辛苦,聊以垫饥。” 说着,他将一油纸包递给江蓠。 江蓠笑吟吟道了声谢,接过来。 “莫非又是雪花糕?”春莺看着这油纸包,包边沾了一些霜雪似的屑末,问江蓠,“郡王殿下送的?” 江蓠应了声“恩”,当看到果真是雪花糕时,嘴角就带了点甜蜜的弧度,连回话的声音都是甜的,像藏了蜜。 “是他。” “瞧瞧,你这心都被这雪花糕给化了…” 两人说话间隙,江蓠余光只见一抹熟悉的白经过桌案,雪白的衣角不经意擦过桌沿,不一会,又出了门。 她嘴角的笑这才落了下来。 春莺拈了块雪花糕吃:“旁的不说,郡王殿下若想对一个人好,那自是无处不体贴的。” 江蓠却不似之前那般,声音带了丝漫不经心:“这世上男子若要修炼成殿下这般,怕也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种美人窟,方能如此。” “也是。”春莺道,“这世上哪有完全顺心顺意之事呢。” 江蓠一笑,拿着油纸包起身,走到褚莲音那。 褚莲音远远就见江蓠过来了,袅袅婷婷一枝花,多好多水灵的姑娘,偏偏怎么就看上了那风流郡王-- 在她看来,那莲翀郡王是要拱她家白菜的猪,还是头不着家的坏猪。 所以,为这事,她已经与江蓠冷战好几天了。 见江蓠过来,禇莲音硬着声:“你干嘛?” 江蓠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将手中的油纸包推了推,嗓音里含着一丝讨好:“阿姐,吃。” 褚莲音还待再硬气几天,被江蓠一扯袖子,脸就没拉下来,悻悻:“谁要吃。” “阿姐。” “好啦好啦,吃就吃。” 褚莲音吃了口,只觉得莲翀这人不行,雪花糕却是不错。 等一块吃完,那气也就消了下去。 “罢了,随你。”她道,“不过,你得答应阿姐,七夕那天你不能跟他出去。” 谁料她说完,面前那乖巧的一张脸便红了,半晌憋出来一句话:“阿姐,那天…” 江蓠声音很小:“殿下邀我去看花灯。” 褚莲音脸蓦地黑了。 她很想暴起,打那莲翀郡王一顿,连带着对沈朝玉都有些不快起来—— 若非是他,她乖巧的阿蓠妹妹怎会认识风流郡王呢? 只是到底拗不过江蓠,还是任她去了。 *** 七夕当天。 江蓠精心地打扮了一番。 她穿上、白羽裙,化了个汴京时下最流行的桃花妆,照镜子时,又觉得唇脂的颜色不对,找了上回跟春莺去春风阁买的落花樱涂上,这才出门。 只是在出门前,被赶来的褚莲音强硬地戴上幂篱—— “你记得,一直给我戴着,莫要让那郡王占了便宜!”褚莲音很是叮嘱了一番。 江蓠却想,若带了幂篱,岂不是没人知道她与郡王在花前月下? 那便没有意义了。 她要的,是被看到,被传到那人的耳朵里。 所以饶是褚莲音这般说,她还是没松口。 等到马车出门,已经是耽搁了一会儿。 到静安坊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坊外行人如织,一盏盏灯笼亮起,暖橙色的光笼罩了整个街市,仿佛一条川流不息的河。 车夫将车停在街口,出声道:“江小姐,前面马车进不去了。” “那便在这停吧。” 江蓠道。 她率着眉黛下了车,顺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了一会,才到明月楼。 明月楼前莲翀郡王的小厮候在那,正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江蓠过去,掀起幂篱给对方看了眼,小厮一喜,两手一拱弯腰行了个礼。 “江小姐,您可算来了,郡王在楼上包厢等您。” “劳烦带路。” 江蓠轻声道。 她随着小厮进去。 莲翀在楼上的汀字间,汀字间是整间明月楼是视野最好的一间,推开窗,就能看到不远处夜灯如昼,行人如织。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行在一处,有刚成亲的新婚夫妇,有那大胆的少年少女,更有全家一起出行开灯的人们,每个人的脸上皆蒙了一层朦胧的灯影,眼角眉梢洋溢着欢喜与笑意… 京畿卫所的人一脸凝重,如临大敌的在街上巡逻来去。 莲翀似是已经在窗前站了一会了,见她过去,便将窗开得更大了些,风呼呼地刮进来,半掀起江蓠头上的幂篱。 白纱朦胧,与那白羽裙相衬,袅袅婷婷,如烟如雾。 莲翀看得一愣,旋即笑:“江小姐这幂篱…” 江蓠无奈:“阿姐让戴的。” “最近褚小姐看我的眼神,就像看那杀父仇人似的,我总怀疑哪一天路上会被她闷袋子打上一顿。” 江蓠有些歉意:“阿姐只是关心我,殿下勿怪。” 莲翀摇摇折扇,说了声“无妨”。 他低头,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一笑:“今日人这般多,春大人脑袋上的三千烦恼丝恐怕要少一些了。” 江蓠想起春莺阿爹脑袋上那寥寥几根发丝,也忍不住笑:“三千烦恼丝那恐怕是没有的。” “阿蓠促狭。”莲翀用这扇柄打了江蓠一下。 江蓠正欲躲开,却听旁边人道:“莫动,朝玉在下面。” 于是,江蓠不动了。 她用眼角的余光往下看,却只看到挤挤挨挨的人群。 “人呢?” 她问。 “左边,看的时候小心些,莫要露了痕迹。”似是怕她不信,莲翀加了句,“朝玉很警醒的。” 江蓠“哦”了声,不着痕迹地往左边看,果然在明月楼对面路口看到了沈朝玉。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人人提着灯笼,他就站在一处屋檐的阴影下,手中无灯,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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