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打量这个突然闯入的小道士,并不清楚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语气能说出这种话来。但从她身上的装束来看,她也是那个可恶女人的弟子。 玉金山的角鬓如此显眼。 容朝之中的国教就是乌门国师带来的。 “本宫凭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只有贫道能帮你。” 小道士看着他,眼珠似乎倒映着月光,“贫道知道国师的弱点和密谋,只有贫道比其他人了解国师,也能帮你设计国师大人,叫她身败名裂。” “而容朝,也会重新回到你的手里。” 小道士说:“贫道保证,只要太子殿下足够信任贫道,容朝还是落在太子殿下手里。” “哦?” 棠溪衔青来了兴趣,可还是不解:“国师应该是你的师父,你要背叛师门投奔本宫,为什么?” “因为她坐在国师这个位子上太久了,逐渐变得昏庸,是时候该有更合适的人取代她。” 小道士说,“所以,为了西洲,为了容朝,她必须下台,由贫道——胜任国师。” 那个夜晚,有很多事情被改变了。 包括朝中的势力,包括稳固的国师之位。 棠溪衔青和国师座下弟子的结盟,以何为联结以何稳固,没有有人知道。 西京只知道,另一个更加残暴更加有手段的国师凭空登场。 容朝从另一个女人落到了另一个女人手上。 政权也更加稳固。 * 心事重重的国师回到黄金台。 乌衣侍者为国师更衣,呈托盘上来妥善处置其身上携带的物品时,她并未将手里的葫芦交上托盘,而是问:“小公子呢?” “小公子尚未归来。” 边知夜突然之间匆匆离去,若不是要紧的事情,定然不会在外逗留,此番也许有事发生。 “知道了,若是他回来了,告知本座。” “是,国师大人。” 又有乌衣侍者问道:“在长街之上抓获的修士如何处置?” “现下关于何处?” “都在诏狱之中。” “先关着。” 国师点点头,“宫外可有别的消息?” “听探子回报,桑将军已然做好连夜进京的准备,但被人拦下便不再有动静。其余的便是金光洞、青鸾阙、云崖洞的修士听闻消息后,纷纷聚集在西京城内,想必是要状告训诫堂令他们和皇朝交涉,逼迫我们放人。” “此外还有探子在皇城大门处又捉了两人,一人是青鸾阙修士,名为姜雨善,一人是仙林宫修士,名为白珊。” 乌衣侍者提起这两人就生气:“叫姜雨善的修士打了我们好几个守门的将士,大声辱骂我西洲容朝……国师,这两人极其恶劣,但又是修士,该如何处理?” 在城门出捉住的这两人气性大得很。 “都一并抓起来了么?” 国师扶额。 把仙林宫的人也卷进来了。 这可不妙。 “抓起来了,就等国师大人发落。” “将消息呈报陛下暂听处置。” “是。”乌衣侍者作揖,又说:“药已经送来,还望国师按时服用。” “本座明了。” 国师张开手任由侍女穿衣,说:“本座觉得疲乏,再有任何事情,先交于念齐处理。假若是小公子回来了,也告知他不准惊扰本座。” 念齐是国师座下新收的得力弟子,若是国师不在,照例把事情先由她过目。 “是。” 交代完事情,国师便径直回房。 不过回的不是她的寝室,而是一处结着三色绳索的道场之中。 国师入内,房中的烛火瞬间点起,照亮屋内的阵法。 她将手中拿着不放的葫芦安置于地下,在葫芦面前盘腿而坐,拂尘一甩,闭上眼睛开始念咒。 * 葫芦内部是一个小型的洞天,被光牢束缚的晏琼池就关在洞天之中。 六道光仗化为缚住四肢的软绳,将他的手脚捆绑,迫使他跪在地上,手腕吊起,手向下垂,但光绳勒在了他脖颈上方,迫使他仰头。 大概经过剧烈挣扎但始终没办法挣脱,红色的外袍和里衣都散乱了,一条软绳箍住了他的腰,显露出少年人绝美的腰线,腰带上的红色流苏垂下,略显暧昧。 晏琼池几乎是以五花大绑的姿态跪在殿内。 但他毫不在乎,就这么仰头看着令人炫目的上方那一点点光亮。 上方有一个天井,天井倾泻天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呈现不真实的感觉。 洞天内部到处是一个个如同蛇窟的门。 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门后窥视。 在长久的寂静里,四面八方的门打开了。 晏琼池的眼珠朝向左,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门里出现,无数个影子逐渐汇聚,在他眼中渐渐地重合为一人。 黑袍曳地手持拂尘的国师。 她从光影之中缓缓走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里没什么情绪。 晏琼池也看她,两人久久对视。 “就是你在西京内杀人布散谣言,试图引起城中骚乱,好令百姓就着此事讨论,动摇人心?” 长久的对视之后,国师开口。 语气好似在审问一个偷了地主家里番薯的农奴,冷漠,不屑带着恼怒。 “小人惶恐。” 晏琼池垂下长长的眼帘,笑:“听闻西洲国师大人向来独断专行,小人不过是旅行至此的平民,怎么敢在国师大人面前造次呢?” “什么杀人,布散谣言,小人万万不敢,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还请国师大人明鉴呐——” 这话颇有演义话本里被拷问的小人物的意思,晏琼池学得很好。 “不敢?” 国师无视他略显浮夸的演技,冷哼一声:“本座看你没什么不敢,当街害人,虐杀方远公子,欲图挑起事端,你还有什么不敢?” “国师大人为国家如此殚精竭虑,不可能不知道西洲蛰伏着相当多的魔修罢?也不怕告诉大人,在下出身青鸾阙,乃是正道弟子,断然不会做出国师口中的恶事。” 晏琼池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里暗含揶揄,“正道弟子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至于害人,虐杀,更是谣传,还请大人明鉴呐。” “正道弟子?” 国师将这两字咀嚼一遍,冷笑: “本座证据确凿,还敢狡辩?” 早在他们踏入王城时,她便开始监视他们的动向,发生了什么她会不知道? “拷问不就是为了听取真相?小人可是明明白白都告诉国师大人了。” “花言巧语,颠倒黑白。” 国师面无表情地用拂尘轻轻搭在他脸颊上,慢慢沿着他的面颊向下滑,抵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向上抬了抬: “你知道西洲里藏着什么,你也想要?” 他笑笑说,“在下怎么会知道西洲里藏着什么?西洲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呢?国师可否细说?” 拂尘沿着他的领口滑进去了许多弄得他有些痒痒,又道:“好痒……国师大人的拂尘原来是这个用处么?” 此拂尘可是能化成利剑的法器。 这样的杀器抵在下巴处,若是心狠些,灌注法力,面前此人会立马长剑贯脑。 但他不把这等威胁放在眼里,反而谈笑,看起来未免太傲慢了些。 “好痒。” 国师抛下了拂尘,伸手摁在他的脖颈处。 眼下此人最脆弱的地方就在她面前,她只需要像猎物用尖牙刺破这样柔弱的咽喉,想必他就会鲜血喷涌着死去。 她轻轻摩挲皮肤之下的血管透出的纹路,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想直接一个收合把这段雪白的脖颈掐断。 “你挑唆桑将军府上大小姐,是想做什么?诱拐高门贵女,罪名可不小。” “凭借这条,本座就能以容朝法律杀你几次。” 晏琼池像是一只被撸得心满意足的猫,歪着想要更多略带痛感的剐蹭: “国师大人明鉴,我与桑小姐可是清白的,还请国师明鉴,可不要迁怒无辜人。” “清白的?” ”是,在下的身心只为我的夫君坚守。” 他故作羞涩,“在下已经入赘,是成过亲的清清白白好人家的男儿,大人请不要随意造谣以免污了在下清白。” “……” 闻言,国师微微收紧了手,冷声,“清白不清白的倒是次要,你,追寻本座的踪迹而来,为什么?” “国师做事过于残暴,杀这样多的人,自然引起各大仙门的注意——虽然国师变得如此心狠,我很欣慰啦,但又不免担忧会因此遭到仙门的围攻……我追踪国师的踪迹而来,是想暗中保护国师,不是来捣乱的。” 晏琼池自证。 但自证没有用。 就是他扩散的谣言,当街杀人,又害方远公子,勾引桑府小姐,欲挑朝中重臣的怒火将矛头对准国师。 晏琼池尤其喜欢扩散谣言去攻击人。 对普通百姓来说,不满某个权臣时,谣言说什么,他们就肯定什么。 统治高层要稳定的首先就是人心。 他所做,皆是给她下绊子。 他很顽劣。 国师很不满。 不是约定好,不要再干涉彼此了么? 这般举动,无疑是打开了约定之门。 为了计划,为了任务。 国师必须动手除掉祸根。 “来暗中保护本座的?本座为何会需要你保护?你未免……” “咳咳咳……” 国师倒是想反驳,但就在这时,被扼住脖颈的晏琼池突然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一丝血线从他嘴角流下,他咳嗽像是止不住,越来越多的血被咳出。 血落在国师手上,像是火星落下。 她下意识地松开了他。 这是……怎么了? 国师看着他。 晏琼池的手脚被束缚着,没有办法捂住血的溢出,于是侧过脸去,咬着唇咳嗽。 血掉落在衣服上,染红了他雪白的里衣,绽开的花秾丽得不熟内衬里绣着的景色。 国师捧住他的脸,问:“你怎么了?” “啊……相思病重,还请国师救我。” “……” 晏琼池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想撇开脸不看她嘴里说着不着调的话,但随即被喂了一颗丹药。 “唔,我不吃药。” 他挣扎。 国师掐着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硬生生是逼他吃了进去。 她的药都是最好的药,血没一会就止住了。 穿着红衣的晏琼池嘴上的胭脂被拭去后,漏出了苍白的本色。 漂亮的少年变得疲惫。 像是褪了色的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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