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此狂妄地杀灭蛰伏水中的冥鲶,还有后来冥水河面上那一大片死亡的冥鲶……这是一个元婴修士能做到的么? 他是如何在二十年里进步如此神速? 除了堕魔或者和魔洲之人交易,她想不到其他选项。 堕魔是修士快速获得力量的途径。 一旦堕魔,修士便以天地人世诸邪诸恶为食。 中洲正道们都以得道飞升作为崇高理想,飞升修炼是刻苦的坚持,而邪祟自心里析出只需要一瞬。 能分配的灵气不多,但污浊邪祟却开始遍布大陆。在灵气被挤兑而黑气越来越放肆的现状里,魔修趁乱提升自己的实力是可行的。 但魔修就是魔修,总将会被正道诛杀。 “你堕魔了?” 鱼阙看着他,双目灼灼,“你老实告诉我。” “魔修太粗鲁啦,我才不屑堕魔。” 少年摇头,骄傲又带着几分轻蔑:“被污秽缠身且不稳定的魔修很厉害么?” 他嗤笑,这个时候倒不是在她面前装出来的乖巧了,阴冷冷地好似毒蛇一般,高傲不屑,仿佛在轻蔑地谈论一群乌合之众: “正道入魔的修士虽能在短时间内修为暴增,时间一久会越来越无法控制自身的,说到底都是沦为欲望俘虏的次品罢了。” “由执念入魔那也必然会被执念祸害,不堪一击的废物,我没必要上赶着去堕魔。” 鱼阙看着他,没说话。 晏琼池仰起脸来对她笑,“所以鱼道友,别再猜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哦。” “我的恨远不止你想的那样简单。” 他眼里的幽紫好似恶鬼出行,鬼火森森,语气里又带着不甘,是对命运的嘲弄,对一切的憎恨。 “那么,接近风化及也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鱼阙趁机问出她的疑惑。 其实她疑惑很久了,他怎会与风化及交好? “你此前向来不屑与人为伍,可为何跟他关系如此密切?” “大家不都喜欢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么?” 憎恨一闪而过,他又是眼中带着温柔笑意的少年,谈起朋友时候很是自豪: “风道友可是少有的雷灵根,中洲之上变异雷灵根可不多,我若是和风道友交好,也是一件幸事。” “风道友是个正直的人。” 这是鱼阙对那个腼腆少年的评价,她语气认真,“但你此前不会屑于真心于这样的人交往,你从来都觉得他们的正直虚伪。” “你接近风化及,到底是为什么?晏琼池。” “风化及在你眼里是个正直之人,那我呢?” 被这样逼问,晏琼池倒也不觉得恼,只是懒懒地倚在桌沿,说: “鱼道友你错啦,我从来不觉得正直虚伪,相反我觉着正直是可贵的,在即将混乱的中洲,能坚守正直是好事……只是,我真的很想看正直之人放弃坚守本心,啊,也不是,我就是好奇。” “好奇天才的正直到底能坚持多久,看着他人落入永远的深渊,似乎也是有趣的事情……拥有可贵正直的人挣扎的时候和蝼蚁一样么?” 鱼阙沉默半响,知道他又想岔开话题,刚要开口让他老实回答,便被他握住手。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心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阙儿。” “是好人,还是有病的怪物?” 沉默之间,那双睡凤眼又看她,说出口的话也不似当才轻快,像是蛇一样,危险又沉重。 见她不语,晏琼池把玩她的手,露出病恹恹的表情:“我本来就不该出世,还得多亏了我的母亲钩夫人……她令我以怪物的身份活着……害我流落到这等不堪的境地,我就是杀她千次也不会后悔。” 他笑:“杀兄弑母,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十指相扣,危险的气息自晏琼池身上迸发,他一连重复了几次这个问题,像个不安的暴躁小兽。 他很在意他在她心里是什么样的人吗? 鱼阙看着被摆弄的手,抿了抿唇,并不打算回答。 “风化及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但现在还不成熟,我得保护他等待天才结果的那一刻。” 早就知道她不会开口承认,晏琼池侧开脸,冷冷地笑一声,解释她的问题:“北洲的第一天才不假,他的气运与天赋令我嫉妒。能为我所用再好不过……我怎么会放过他?” 风化及的气运很好。 连鱼阙初见他时就能看出来。 鱼阙听得外面不断划过的动静沉默了半晌,说:“友谊在你眼里不过是可以利用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为你计划里的一部分,你也会杀了我么?” 晏琼池笑,他说:“黑色的洪水会绕开你所站的土地,我和你保证过。” “黑色的洪水……” 书里记载,黑色的洪水即是人间最不堪之物的集合体,怨憎哀愁噩梦贪婪不幸痛苦——交织为魔的养分,也就是所谓的“黑色洪水”。 黑色洪水就是魔潮,还说自己不会堕魔? “还是想知道,我在鱼道友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晏琼池垂下睫毛,轻声地说,“快告诉我罢。” 他坐着,站着的鱼阙能顺着低垂的视线看到他漂亮锁骨上那一粒小小的痣。 小小的一个墨点,点在雪肤上。 鱼阙陡然记起来某个梦境里,她伸手扳住某个人的肩膀,像是藤蔓一般交缠,脸埋在那人的脖颈,恍惚间不经意看见了那一粒小小的墨点。 纱帐透进烛光,朦胧里她看见那人低头,眉间鲜红如同盛开心田的花,泛着勾引,带着潮海一样的诱惑。 鱼阙不自觉地,突然感觉脸有点热热的。 但现下不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脸红的时候,赶紧把他赶走,想办法洗脱嫌疑然后脱身才是! “为什么脸红?” 晏琼池见她沉默,抬头看她,歪歪头,不解:“鱼道友?” “没什么。我本来不该管你的事情,抱歉,以后不问了。”迅速把脸偏向一旁的鱼阙直起腰来,想把手抽回,但被他牢牢控制,抽脱不开。 “放开我……” 但他还是那个眼神。 哀哀的,蛮可怜。 为了安抚他,鱼阙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弯下腰来,直视他的眼睛说: “你很好,晏琼池。” 她是想不出什么好话来赞美别人的,一句你很好已经是鱼阙最高的赞美之词了,多的她也想不出来……除非是让她形容怒火和恨意。 不过她说晏琼池很好,可不是搪塞。 虽然他有时候确实很恶劣,但小怪物对她很好,她没法否认……没法否认他的好。 毕竟,那么漫长的时光里,只有晏琼池一直陪伴着她身边。 只有他尝过她的眼泪,知道她的恨意。 记忆里逐渐模糊的视线中,是他笨拙又紧张地伸手要拭去她的泪水……这样一个怪家伙怎么会不好呢? 有些许怔愣的少年好像很满意这个回答,抬起眼睛看她:“鱼道友也很好。” “真的,最喜欢鱼道友了。” “你快些离去吧,别人其他人看见你。” 但鱼阙又以为他在耍宝,含糊地应了两句,压根没注意他的喜欢二字说得那样认真,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后,催促他离开。 见自己的话被含糊过去的少年不说话,像是有一点点别扭和生气,仰脸看她许久,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鱼阙原本就把他堵在桌子和双臂之间,他的动作迅速叫她压根来不及躲避。 “我最后跟你说一句,现在跟我走还来得及。” 他将头抵在她胸腹上,抬眼看她模样好似可怜的小狗。小狗扯住主人的衣服,不肯让她去涉险。 “为什么?” “不为什么……留在一个地方太久,会被困宥其中的哦……你想报仇,让我帮你就是……别再以身犯险了,我舍不得。”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怜兮兮的,一点也不像晏琼池,倒是像受了欺负的小狗。 “不必。” 有些仇怨必须由她亲自完成。 鱼阙被他突然的搂抱搞得手足无措,想推,但是手心发烫,发软,一时之间也只好杵在原地不动。 “留在山宗会有性命之忧呢,我很担心你……阙儿。” 少年开始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不肯她一个人留下,留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里。 “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鱼阙扭手扭脚的,“放开我!” 见劝不动,晏琼池伤怀地笑笑,说好。 但仍然揽着鱼阙,不愿放开。 腰身被禁锢,她微微后仰躲避他黏人的抱,但根本躲不掉。两人一站一坐,带着缱绻的亲密,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鼻尖皆是他的兰息,好闻的淡雅兰花香,低头能看到他浓密的黑发,绸缎一样的长发束起来,扎头发的发带有银鳞鱼的暗纹,很可爱。 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后腰上,隔着布料依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晏琼池像个索求糖果的小孩儿,又像是抱着鱼的猫猫,就是不肯放开。 “放开……” 鱼阙被他的温度烫得声音弱弱。 “不要。” 怎么这样啊……快点放开啦! 被这样揽着,好像周围的空气也灼热啦,烧得人脸红耳赤,烧得有手足无措,没有办法。 晏琼池这个小怪物,是在撒娇吗? 她抗拒不了他的撒娇,这怎么抗拒得了呢? 俗世的情绪染上鱼阙冷淡淡的眉眼。 她低低地叹一口气,弯腰收束手臂,终于回应了他的拥抱。 时隔二十年,自雨夜湿漉漉的拥抱过后,两人再一次拥抱,颊边的长发厮磨,依稀可感受对方的暖息。 被雨水熄灭的,心间那股热热的感觉又回来了。 它是什么,鱼阙说不上来。 她只觉得雨夜竹林中有小小的幼笋顶破泥土生长,它们早在那个雨夜里发芽,但今日才得以冒出一点儿芽尖。 带着一点点的喜悦和悸动。 这样的拥抱很美好,什么也没说,朦胧且虚幻,像是在水上看水下的花。 雨幕后有东西开始显现,看得不真切,可这花是能触摸的……有一种叫喜欢的情绪在蔓延。 “你老实告诉我,斗笠是你故意刮走的吧?”鱼阙忍不住抓他一缕乌发在手里把玩。 他的长发养护得很好,摸着舒服。 “不是。”闷在她怀里的少年说,“真的是风吹跑的,鱼道友。” “我知道了。” 被拥抱得两腿有些软的鱼阙将脸贴在他颊边。 分开二十多年的两颗心雀跃着贴近,欢喜又带着一点点怯怯。 它们还记得雨夜一别时候的心境,只不过再也没有那叫人痛断肠的绝望和不得已分别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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