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萦萦翻了个白眼,泡泡糖吐出来变成了一个粉色的半透明泡泡,正好将她无畏无惧的眼睛放大了两倍。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阚冰阳,除了他,谁都不行。” - 下午,摄制组提早收了工。 阚冰阳并未一如往常去集糜轩,而是转身径直去了偏殿。 褚施已然伫立在内。 见他来了,老者望着前方那枚有了些年岁痕迹的往生牌位,沉声道:“冰阳,给你妈妈上柱香。” 阚冰阳淡淡点头。 除了这个不受大众认同的孩子,阚倩也没什么其他的念想。 上完香,褚施将黄色的真丝罩儿盖在牌位上。 “录制结束,回家吗?” 回家这个问题,像个亘古不变的话题,一直梗在他和沈禾风之间,进退两难。 阚冰阳沉默片刻,看着眼前那个冰凉的牌位,低声道:“哪个家?” 他是沈禾风的亲生儿子,自然沈家为家。 但他又被寄养在紫灵山,从小在正一派的道观长大。 他的家,不知在哪。 褚施明白他的意思,默了默,与他说:“你爸爸这几天一直住在紫灵山,他和我聊了好几次,想让你回沈家。” 阚冰阳一听,略有不虞,“再说吧。” 再说,便是不回。 他是个什么身份,自己心里皎如明镜。 褚施叹了一口气,问:“你就打算一直留在紫灵山?” 阚冰阳闭口不语,只漠然点了点头。 褚施眉眼淡淡一掀,“叶萦萦走了,你也不走吗?” 话毕,阚冰阳不觉突然怔住。 他阖了阖眼, 满目额皆是小桃子般的绯红面颊。 阳光下,细细的绒毛,娇嫩极了。 纵观这三个月,小姑娘脾气犟得很,好奇心也强得很。 像只高傲倔强的猫,贪恋自己奢望不及的老鼠,隔着门也要伸出利爪挠一巴掌,然后再狠狠地咬上一口。 四月桃花树下的娇嗔,还有眼底暗藏的坏心思,哪怕扭扭捏捏地喊一句“师父”,都能把人的耳朵给磨软。 “叶萦萦,她很好……”他沉吟半分。 回想起那晚在花间冢,叶萦萦为了个完全不认识的牌位吃醋吃得明目张胆。 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咬他一口,又算什么。 褚施垂眼深思,理解式地喟叹了一声。 “周偲的死与你无关,两年了,还在纠结什么呢?” 彩泥金身的祖师爷,渡着混沌如泥的寂寥的人生,刚才那柱香的袅袅余烟,依然萦绕在供桌的阴阳八卦图的上方。 一半是深渊,一半是浅池。 好不容易爬出来,他不想再回去。 “我知道。”阚冰阳淡然转身,抬步迈过斑驳锈迹的门槛,“所以我会找个机会,跟叶萦萦说清楚。” 他大步往前,目标明确。 似乎打定了主意,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与她解释清楚,周偲根本不是他的什么前女友白月光,作为死去的同事,只是一个心坎鸿沟,难以释怀。 可这紫灵山太大,叶萦萦一时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房间空着,集糜轩空无一人,就连橖顶都满是落叶寂寥。 不等他找到人,在往回走的长廊上,忽地,就碰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冰阳。” 叶明诚淡淡微笑,西装革履之下,是看不太清的深厚城府。 突然之间看到叶萦萦的父亲出现在这里,阚冰阳着实有些没太反应过来,他怔了怔,随即将心态调理好,走过去,礼貌道:“叶董。” “董什么董……”叶明诚客套地摆摆手,“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也算是忘年交了,再加上你又是沈家的人,沈老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席话,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撇清又拉近,重重合合,难懂其中含义。 阚冰阳顺意点头,却不点破。 叶明诚察言观色,打量着年轻人的神情,“冰阳,你确实是一表人才,有学历有见识,出国留学这些年也历练很多,比我家那个混世小魔头好得多,我很欣赏。” 阚冰阳心中一怵,“叶董……我……” “冰阳。”叶明诚不是个喜欢迂回的人,他收起平淡寡薄的笑容,直言说道:“我女儿喜欢你。” 他不否认,道:“我知道。” 叶明诚又问:“你呢?” 阚冰阳不假思索:“喜欢。” 叶明诚听了,面不改色,眼眸不定,宽板的身躯微微向后倾了倾,然后转身面朝长廊一侧的葱郁竹林,将阳光尽数纳入眼底。 “那你告诉我,沈老什么时候认你?” 他不是不喜欢阚冰阳,只是这孩子到现在还是没有身份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即使沈禾风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能改变任何。 再说了,沈家,江城名副其实的财阀家族,里面关系错综复杂,连阚冰阳本人都不曾涉足,他可不想自己唯一的女儿跟沈家牵扯上什么关系。 阚冰阳深知这点,不与辩解,只能如实告知:“我爸确实有公开认我的打算,但是我不愿,我不想我妈妈生前被舆论碾压,死后还要被追债谴责,人言可畏,她地下难眠。” 微风拂掩,将眼底的温度渐渐沉了下去。 竹林有声,却听不到此时此刻树梢摇曳的窸窣悦耳。 两个人的呼吸,剑拔弩张。 叶明诚冷眼看着他,就像审度一件蔽不见日的器物,没有任何情感。 “我的女儿,养得矜贵,你就打算用这个不清不楚的身份来娶她吗?” 阚冰阳紧绷着下颌,手拳深握,指尖用力埋入掌心,却没了痛楚。 他阖了阖眼,道:“叶董,我姓阚。” 话音一落,叶明诚涣散一瞬,唇齿微张欲言又止,就这么怔怔看着远方。 久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坦白讲,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那颗掌上明珠,他才不会频频跑来紫灵山。 放在最初,叶萦萦能为了一辆阿斯顿马丁跑来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紫灵山录节目,可是现在呢,再多的车都唤不回她早就在外面流浪飘零的思绪。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祖宗放着同龄帅气的吴炫看不对眼,偏偏喜欢上了节目组安排给她的“师父”,虽说是临时的,也惯不作数,但是朝夕相处久了,再怎么样也会擦出点火花。 一旦这个火花被点燃了,那可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他要在这锅米饭煮熟前,赶紧釜底抽薪,灭了那点星火燎乱。 “阚冰阳,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沈禾风的儿子,还是个私生子……” 叶明诚闭了一下双眼,缓缓回头看向他,竹林阴霾,更加晦暗不明。 “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 叶萦萦早早地便来到了橖顶。 今天是整个节目录制的最后一天。 摄制组还没来。 大家都很倦怠,也很疲惫,但更多的是对紫灵山日复一日的平静祥和产生了一种依赖。 橖顶的桃花树, 早已在春风之中,焕出了清新的绿色。 少了那抹淡雅的粉红, 却多了一颗浮躁难安的心, 蠢蠢欲动,按都按不下去。 阚冰阳已经等在了那。 不同以往, 他没有穿那件应景的白衣长衫,而是普普通通的宽松淡赭色衬衣, 黑色的裤子映着深深的肌理纹线条。 他抬腕, 在古琴上拨弄出浑厚的音调。 “铮——” 几个音而已,却在山间回荡深远, 犹如滚滚霜雪, 覆盖了山头最美的繁花。 女孩的身影被余光悄悄地捕捉到,阚冰阳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说道:“过来,坐。” 他语气平淡, 听上去, 没什么太多的情感在内。 叶萦萦却岿然不动。 她站在那,迎着和煦微风, 天边朝阳缓缓渲染了晨曦微光之间的鱼肚白, 泛着晶莹的光芒涟漪。 突然,有些害怕这一天过得太快。 “师父,我怎么觉得, 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了呢?” 阚冰阳听着, 闭口不语。 他没说话, 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坦白讲,他也很依恋紫灵山,因为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他身后无人吐尽思绪的地方。 同样都是面对亡人逝者。 他的道,不仅是正一派的香火漫漫、炼度济人,也是关上解剖室的门,手持手术刀的时候,眼底的那丝坚毅。 他沉默了很久,见叶萦萦依然不肯过来,说道:“小朋友,站在风口,冻感冒了别哭。” 叶萦萦无所谓地晃了晃脚尖,慢慢吞吞地走过去。 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沁在细棉里的檀香,混着抱朴归真的降真,阚冰阳沉了一口气,问她:“刚才去哪了?” 叶萦萦闻言,稍稍迟疑愣住。 她确实一早就起来了,却没有径直来橖顶,而是先去了偏殿。 至于看到了什么,她不说,就只有祖师爷知道了。 “没去哪啊……” 她抿着嘴,懒懒散散地晃着脑袋,又磨蹭了好久,才在他旁边坐下。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在他身边,亦不想最后一次坐在他身边。 阚冰阳无奈,垂眸笑笑,“叶萦萦,说谎鼻子会变长。” 嘶—— 开天眼了? 这么厉害? 叶萦萦瘪了瘪嘴,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小心翼翼靠近,长睫在眼睑上轻轻掀起,试探性地问道:“师父,你能不把我当小朋友吗?” 指尖的纷飞落在琴弦上,阚冰阳淡然道:“你比我小六岁,不把你当小朋友,当什么?” 他说完,依然将视线完完全全投注在眼前的伏羲古琴上,淡金色的朝阳里,音节与有字天书般琴谱相辉相映。 可叶萦萦看得出来。 他心有旁骛,手指僵硬得勉强勾起紧绷的琴弦,音都散了。 “我可没把自己当小朋友。”她又靠近了一些,坐姿懒散无状,双手撑着脸颊,洋洋洒洒地说道:“师父,悄悄告诉你,我做过一个梦。” 阚冰阳淡然问道:“什么梦?” 叶萦萦默默盯着他十指鹤唳翩腾,心中一股浓浓的酸意倏忽往上涌。 直到鼻尖。 小姑娘咬了咬下唇,打定主意似的,没心没肺地说道:“我亲过你,你的喉结,老是躲我……” 话音越说越低。 言语呢,也越说越不上路子。 阚冰阳唇齿轻抿,指尖都微微泛白了。 右手中指勾起琴弦,左手轻按在徽音,厚积薄发的琴音顺着山头强劲的风,与杉木的琴面共鸣出混沌天地的低沉声音。 他缓缓道:“那不是梦。” 话落,纤瘦的身板陡然间僵在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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