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真的叫她去守着铺子卖东西吧?她才没那时间,更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听说巫家族长和李鹤骨交好,如果因为这个生出嫌隙,确实也不好。 李鹤骨将地契推了回来:“一诺千斤重,既然巫家人把它输给了你,你收好就是。” 桃桃:“可我不会打理铺子啊。” 李鹤骨:“那我找人帮你打理,所得的盈利全都给你,好吗?” 桃桃端详李鹤骨的神色,她从前以为李鹤骨会是一个严肃的老头,没想到他这么温和,不仅没有提她欠混沌冢钱的事,甚至连地契也不要。 “外界都说我与巫家族长交好,他们不知道,做鸣钟人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这张地契你收就是,不必看我面子,明天我会找人帮你打理。” 桃桃点点头。 茶凉,桃桃起身离开。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师祖,我离开渝城时明师让我带句话给您,她说,六十年了,您还来吗?” 李鹤骨背对着她,如松竹笔直的肩脊在听到这句话时颤了颤。 停在他手上的蝴蝶飞走了,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 白天还温暖的气候到了夜里突然降温,可见哪怕是李鹤骨也不能完全改变自然条件。 桃桃站在房间的窗口看细雪纷飞,这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早在渔村那夜就已经下过初雪了。 天上镶嵌着一轮乌蒙的月亮。 南宫尘站在院子里,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似乎在看雪,又似乎在看月,总归是在一个人孤独地看着些什么。 深夜的菖蒲花花瓣微微拢着,脆弱地摇摆在寒冷的夜风里。 桃桃在窗边看了他一眼,推门出去站在他身边:“你为什么喜欢看月亮?” 南宫尘没有回头:“只是在想事情。” 桃桃站在他面前,霸道地说:“看着我。” 南宫尘低下头望着她,桃桃问:“是不是行香子对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是从离开船舱时心情变差的,行香子说她将寂静之主要杀我的原因告诉了你。”桃桃问,“如果你是为了这事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吗?” 南宫尘凝视着女孩清澄的双眼:“我曾经做错过一件事,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很自责。” 自责。 这样烟火气的两个字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桃桃反应了好一会儿。 桃桃说:“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又怎样?只要尽力弥补就好了,如果你无法弥补,还有我。” 南宫尘笑了。 桃桃问:“我说得不对吗?” “对。”碎雪飘在他的脸上没有融化,他说,“谢谢你。” 桃桃:“在九婴之墓,你说过会把能说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现在心情不好还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就是,但是——” 她伸出一个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耐心不好,南宫尘也不该是会被一点小错就困扰住的人,别让我等太久,听见了吗?” 细雪落在少女淡黑色的鬓角,像极了一只只袖珍的扇着洁净双翼的白色蝴蝶。 南宫尘与她对视,看见了她眼眸里满是傲气与不羁的笑,恍惚之间的颜色,竟远胜过天上那柔和细腻月华的光泽。 桃桃突然拉住他的手,在夜里站久了,他手微凉。 但桃桃刚从屋里出来,手很热,很快溶解了他身上的冷意。 她朝他笑笑:“走——” 混沌界很大,于绒毛般洒落的细雪之中,她拉着南宫尘漫无目的地跑着。 雪花越下越大,遮住了乌蒙的月与稀疏的星。 深夜寂静,大地昏暗,只有路旁草丛里引路的灯盏散发着幽静的光芒。 桃桃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回过神后发现两人站在一处断崖上。 她跑得有些累,边喘气边朝南宫尘笑:“从前我心情不好也喜欢在山上乱跑,经常跑到迷路,只能等师父找我回家。” 片刻不停的雪落在她漆黑的眼睫上,被她的体温融化,但落于她发丝上的雪花却凝住了。 在断崖之上,生了几株杏花,于混沌界温暖的白日里抽枝发芽。到了夜里,雪花落下的时候,杏花的蕊便染了一抹白,混着并不清晰的星月光芒,倒让这安静的悬崖旁多了几分温柔的悄寂。 “南宫,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无趣。” “有多无趣?” “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无趣,很多年不说话,很多年不下塔,无趣到我甚至想过,一生太漫长,如果能蹉跎成一瞬,死后化归天地,无知无觉就好了。” “你现在也这么想吗?”桃桃问。 “不。” 南宫尘这些天的寡言她没有觉得不好。 相反,她很开心。 从前的南宫尘固然是温柔的,体贴备至,但那不是真正且完整的他。 比起一个过分温柔的假人,桃桃更想看他展露真正的情绪。 就像刚下山时她,冷漠只是一层疏离的保护色,她并非不想靠近别人,只是不信任。 这半年,有了伙伴,学会了信任,如果不是庄晓梦提起,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南宫尘也是。 以往的南宫尘虽然总是温柔地笑,她却总觉得那温柔只是一层假面,温柔之下看不清的部分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他像不染凡尘的谪仙,又如炼狱中无情的修罗,哪怕在面对他的笑容时,桃桃也很难觉得真的亲近了他。 但此时的他,会说自责,会展露自己低沉的情绪。 哪怕他沉闷不想说话,桃桃还是开心。 “为什么现在不觉得无趣了?” 南宫尘望向崖下呜咽而过的风,眺望天穹黯淡闪烁的星:“红尘一两风,慰我三千梦。” 桃桃笑了,她故意问:“哪里来的风?” 南宫尘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她。 桃桃被雪染白了头发,她没再问了,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南宫,你说,如果一年后集齐了十方璞,你也不用回到阿修罗海,到那个时候,我们去做什么?” 桃桃仰头看雪,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哪怕到时候世间的纷乱结束,他们也依然会在一起。 南宫尘想了想:“找处混沌界一样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 他眸底温柔:“就这样过一生。” “唔……”桃桃想了想,“虽然有些太安静了,但如果大家都在,你也在,好像也还不错。” 她折下身旁一根带雪的杏枝:“你闭上眼睛。” 南宫尘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了几秒,没有问为什么,他闭上了眼。 桃桃站在他身前,他比她高出许多,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全部的眉眼。 虽然木偶身已经弱化了他的容颜,可他仍然俊美,眉梢一点红痣耀眼。 桃桃抿着唇,她想起那天在九婴之墓里他倾身过来的样子。 要不是被打扰,那时他的唇会是什么温度? 如果说从前桃桃还不懂自己的心意,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换成别人,别说吻,恐怕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就会被她揍扁。 她对他所有的特别,所有的看似容忍,不过都能简单归化于两个字。 ——喜欢。 这种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清楚。 也许是在永劫同身咒落成之时。 也许是在息土境中他握住她的手教她画印。 也许是在渝城时,他承认了所做之事,并对她说出的那一番话。 再也许,是在那日他斩断了九婴的头颅,抱着她从海底浮起。 总之,那不是某一刻产生的,而是无数个某刻的画面叠在一起后她蓦然间悟出来并瞬间接受的事。 桃桃踮起脚,轻吻向他眉梢的那点痣。 南宫尘眼睫颤动,睫毛上的雪花随之融化。 桃桃轻声说:“不准睁眼。” 他的皮肤仍然冰凉。 一吻毕。 她拉过他的手,将折下的那只杏花放在他的掌心,而后笑了笑,掉头走了。 很久后,南宫尘睁开眼。 雪小了些,乌云挪走,月探出了头。 于温柔的月色之下,他看见,那株带雪的花苞上开出了一朵朵染着月色的杏花。
第142章 南宫尘伸出手掌,捂住她的双眸。 次日。 桃桃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不怪她能睡, 要怪只能怪她昨夜心血来潮的一吻。 虽然吻完就跑了,但她回到房间后脸开始烫了。 她去洗了脸,但没用, 又尝试在宽敞的屋里练了两套剑,但越练越热。 最后她后知后觉害羞了,抱着被子在床上哀嚎。 “见鬼了, 我干了什么啊——” “书里不是说女孩子要矜持点吗?是不是做错了?” “香桂好像懂这些, 不行, 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桃桃按亮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发现她没有香桂的号码,只好用翻出手机来给王得宝打微信电话。 王得宝睡意朦胧地接了电话:“凌晨两点,酒吧外捉耗子的猫都睡了, 你干嘛啊?” 桃桃风风火火朝他要了香桂的电话, 风风火火地打了过去。 香桂还没睡, 正趴在被窝里看霸总小说, 接到她的来电很兴奋。 桃桃:“我刚才亲了一个男人!” 香桂的八卦之魂一下就燃起来了:“sei啊!!!!!” “是谁不重要,但我现在很后悔, 刚才没有过脑, 主要是月下的杏花树下着雪场景太美,他也很美……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现在睡不着了, 心跳好快, 像敲鼓一样, 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和他说话!!救救我啊——” “你第一次亲他吗?” “不是啊。”之前亲了他一百来下来着。 “那你这种心跳不止的症状是最近才有的吗?” “是啊, 之前又不是我主动的……不对, 是主动的, 但那为了救他不能算的。” 香桂问:“他喜欢你吗?” “当然啊!”桃桃说, “你问这干嘛?他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亲他?” “主要是你这性格强吻男人逼人就范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是小小地怀疑一下……” 桃桃:“……” 香桂言归正传:“你亲完他,他有什么反应没?” “什么反应?” “比如爱慕的眼神,甜蜜的笑容,或者一把揽过你的腰用低音炮说,女人,往哪里跑之类的?” 桃桃想了想:“我不准他睁眼,亲完就跑了,没看清。” “那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桃桃又想了想:“挺复杂的,说他温柔吧,内心又挺冷漠,说他疯吧,他也会救人,说他无趣,他还学会了玩手机看动漫,但是说他有趣吧,他一个人坐在夜里看月亮的时间比看动漫的时间要长得多,我也不很了解他,但他不是个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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