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丞相,暗地里豢养死士,派人刺杀沈长明未果,还要派小鬼来杀自己。如此看来,所谓的巫蛊案多半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我曾在古籍上见过一种禁术,可将魂魄困于幻境,令他们不断经历死前七日之事。今日是八月初十,算来七日后,便是那些宫女太监的死期。”沈长明上下打量着她的装束,脸上愁云密布。 起先,江槿月并不明白他是为何发愁,直到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由悚然:“我现在也是宫女,那……” 虽说这只是幻境,可谁也不知道在幻境中死去会是什么后果。她又想起那些鬼魂的形貌,被人生生剜去双眼,再怎么样也是会痛的! 想到这里,江槿月抬手捂住了眼睛,猛地摇头提议道:“倘若七日后,所有人都好好活着,这个幻境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沈长明说罢,见她脸色苍白,又好心肠地补了一句,“若真无路可走,我一定想办法送你出宫。” “……不,我不能走。”江槿月平复了一番心绪,认真地说道,“不管走到哪里,还不是在幻境中?逃有何用?” 闻言,沈长明无奈地看着她,她眼中虽有惧色,说话时却意外地坚决,他刚张了张口,就听得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长明!你这孩子……” 女子说话时很温柔,虽说语气有些急切,但并无半点责怪的意思。江槿月下意识地侧头望去,来人一身锦衣华服,一头烧蓝金钿,生得仙姿佚貌、肤如凝脂,此人想必便是德妃娘娘了。 沈长明怔了怔,良久才转身看向面朝自己走来的德妃。此情此景,一切都如当年,可他很清楚,母妃早就不在人世了,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境罢了。 见此情形,江槿月尚不知该说些什么,德妃已经走到了沈长明身前,说话时轻声细语:“你瞧瞧你,一大清早就跑出去疯玩。你父皇这几日……唉,你可得仔细着别惹他生气。” 沈长明沉默了一会儿,垂眸叹道:“对不起。” 他的反应显然出乎德妃的意料,她迟疑着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长明今日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听出了他话语中真实意味的江槿月不由心绪复杂,这么多年来,他或许从未放弃过替母妃平反,可如今丞相大权在握,枉死之人早已无法开口,他甚至拿不出一点证据,又要如何替他们申冤? 这么多年来,他甘愿任人说他不学无术,任人说他贵为皇子却自甘堕落,是否也是在养精蓄锐、避其锋芒? 她默默无言,只静静望着他们,在心中思忖了起来。宫中发生巫蛊案时,他不过五岁,她更是与此事毫无关系。 现在却是不同,他们是这个幻境的转机与变数,哪怕能救下一人的魂魄,也算略微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正当江槿月垂眸暗暗想着如何改变结局时,沈长明慢悠悠地走到了她面前,抬脸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笑道:“槿月,我要去书房看书。” “啊?那……那去吧?”江槿月有些疑惑,一时没想明白他同自己说这个干什么。 眼前之人看着温厚乖巧,仿佛真的只是个没有坏心思的孩子,可他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很自然地牵起她边走边说道:“嗯,走吧。我和母妃说了,你机灵又讨人喜欢,所以从今往后就由你负责我的饮食起居了。” “什么?”江槿月一把甩开他的手,退后了两步,怒道,“我可不会伺候人!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哪怕是在江家,我也从来没……” 他眼中笑意更甚,似乎完全不意外她会拒绝,只意味深长地笑道:“哦,如果你想去扫地洗衣服,我也不拦着你。” 报恩?只想报恩?您管这个叫报恩?恩将仇报,岂有此理。 她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低头琢磨了许久,只能自认倒霉,强颜欢笑道:“其实我可以帮你磨墨。旁的不重要,主要是想替王爷分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5 20:59:27~2022-03-06 17:5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辞杳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第二日 次日清晨, 八月十一。 风和云清,日暖花明。 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停了,萦绕不散的诡异气息也淡了些, 就连天上那滴血泪都变得若隐若现,仿佛幻境中的一切事物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老实巴交的小宫女江槿月站在书案边研墨, 窗外天高云淡, 瑶清宫上下一片祥和,她心中却愈发不安。 昨夜, 她不死心,独自回到树下仔仔细细地搜寻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缚梦的踪迹。无论她如何呼唤,都再也听不到那个曾经令她心烦的声音。 这大约就是直到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吧。伤心之余, 她又试着掐了自己好几下, 甚至狠狠心拿头撞了两下树。 可惜,除了额头起了个包外, 她并未发现半点不同。睁开眼后, 自己依然在这个见鬼的幻境里。江槿月幽幽长叹,再无心思磨墨,索性将桌上的平安符拿起, 放在掌心低头端详了起来。 今日一早, 几个小宫女神秘兮兮地来找她,脸上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紧张,给她瞌睡都吓清醒了,生怕外头来人搜宫,一言不合就要剜她的眼。 直到那个叫冉语的小宫女往她手里塞了个平安符, 悄悄地道了句:“听说宫里闹鬼了!这是我自己做的,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就当求个心安吧!” 看着手中针脚不齐、大红大绿的平安符,江槿月一时哭笑不得,又听得另一个小宫女小声道:“是啊,听说淑妃娘娘脖子上全是淤痕,眼睛都凸出来了,竟是被活活掐死的!”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个个都说这事儿邪乎得很,一定是鬼魂作祟,可怜淑妃娘娘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直到院中来了个大嗓门的老嬷嬷,高声催促众人好好干活、别整天凑在一起聊些有的没的,宫女们才意犹未尽地作鸟兽散。 回到书房后,不用干活的江槿月越想越觉得奇怪。当年她根本就不在宫里,为何幻境里的人从未起疑,甚至表现得同她很相熟?也不知自己是占了谁的身份。 望着平安符上绣得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她忽然有些心酸。 从前,江家上下几乎无人真心待她好,偶尔的关心也多半有所企图。这些小宫女倒是不同,最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满眼都是真诚的笑意,反倒叫她无所适从。 江槿月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道明明她们都是天性善良之人,却偏偏遭此灭顶之灾。可见好人多短命,祸害遗千年。 一阵脚步声自屋外响起,中断了她的思绪。沈长明阴沉着脸负手而入,见了她便开门见山道:“果然,挖也是白挖,乱红亭下根本没有桐木人。” 闻言,江槿月点点头,摊手道:“皇上还没下令搜宫呢,那个内奸若是过早埋下桐木人,万一被哪个爱挖坑玩泥巴的皇子发现,不就全完了?” “我小时候可不爱玩泥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沈长明反驳得飞快,只可惜他现下满身泥巴,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他干脆不吭声了,站在一旁故作深沉。 “我不明白,瑶清殿上下与德妃娘娘一损俱损。谁会做这等出力不讨好的事呢?岂不是连自己的命都要赔进去吗?” 她所说的,沈长明也始终想不通。旁人背弃主子,多半是为了名利。可若是连命都没了,还要名利作甚? “总之,近来多留意着些就好。若是直到搜宫那日都无异动,那问题就出在搜宫的太监身上。”沈长明给自己斟了杯茶,想了想又道了句,“现下敌在明我在暗,你也不必担忧。” 沈长明这话说得乐观,但此处危机重重,实在不容小觑,谁也不知破局的关键,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江槿月放下墨块,拍拍手笑道:“比起一直提心吊胆地提防着,我倒有个别的想法,殿下要听听吗?” 对此,沈长明不置可否,只端着茶盏静静地望着她,就当是默许了。 一个孩子的脸上有这种深沉而严肃的神情,真的很奇怪,老气横秋的。江槿月不敢当面嘲笑他,只好故作正经地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提议道:“不如我们试试抓出真凶?这样一切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父皇派出那么多人尚且查不到一丁点头绪,只靠我们两个怕是难,更何况我还……”想起现在的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连玩泥巴都费劲,沈长明就满脸无奈,叹道,“更何况,凶手既能在宫中来去无痕,只怕不是普通人。”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我大概猜到凶手是谁了。”江槿月示意他靠近些,四下看了看,不动声色道,“杀人者,应当是鬼。” 从她知晓巫蛊案之始末时,结合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江槿月就觉得此事多半是丞相和皇后所为。今日又听宫女们说起淑妃娘娘的死状,她对此更坚信不疑。 能自由出入未央宫而不叫人察觉,甚至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的凶手,除了那只丞相养的小鬼,又还能是谁呢? 那东西杀心深重,对丞相更是死心塌地,上回就险些把她活活掐死,丞相会派它去杀淑妃娘娘,也在情理之中。 好端端的,道士和钦天监为何会说宫中有蛊气呢?只怕也是得了丞相的授意,此事环环相扣,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 她对自己的这一番推理十分满意,不想沈长明听完后丝毫不吃惊,只冷笑一声反问道:“还真是满脑子抓鬼。那既然凶手是鬼,我们要怎么抓它?” 江槿月摇摇头,搬出了一堆大道理来:“鬼魂也是听命于人的,正所谓‘夺其魁,以解其体’,咱们也该擒贼先擒王嘛。心里有鬼的人往往草木皆兵,只需要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击溃。” 想起她前些日子是怎么把江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沈长明迟疑着问道:“你又想装鬼?” “对,看我不吓死她。”江槿月对此信心满满,毕竟装神弄鬼她很在行,更何况这招屡试不爽,实在好用。 夜幕降临,晚风猎猎。 入夜后,御花园中只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宫人们多半来去匆匆,并无人注意到,一片漆黑的花丛中静静地蹲着个人。 江槿月悄悄探出头,眯起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人。陈皇后端坐于轿辇之上,宫女太监们提灯在侧,一行人于黑夜中徐徐而行。 来都来了,必须得给各位一个难忘的回忆。这么想着,江槿月便吸了吸鼻子,用力挤出两滴眼泪,躲在暗处低声啜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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