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是,江乘清素来依附于丞相,丞相又派人刺杀沈长明,双方显然不是一路人嘛,能融洽才叫活见鬼了。 “你!方大哥!你看这个人!真是目中无人……”江宛芸一张脸被气得通红,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受不得一丁点委屈。 “别吵了!”方恒景越听越烦,沉吟片刻便走到江槿月面前,柔声道,“槿月……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江槿月皱了皱眉头,把手一摊,问道:“我该说什么?” “我们自幼相识,我又怎会不信你的为人呢?”方恒景低着头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 见此人嘴上说着相信,眼神却满是怀疑。沈长明做作地打了个哈欠,似是兴致缺缺,心中唯有一句:就这?不足为惧,她若能看上你,岂非瞎了? “哦,既然相信,又何必再问?”江槿月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更何况,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人贵有自知之明,还请你别多管闲事。” 她这话说得决绝,方恒景察觉到了她话中的疏远,赶忙辩解道:“槿月,你可是因我疑心你而生气了?我是不该对你起疑,只是……”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方大哥说话呢?方大哥也是关心你啊!”江宛芸终于找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虽然心中暗喜,面上却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这会儿江槿月也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耸了耸肩道:“不相干的人,不必关心我。闲话说完了就快走吧,别在这里打搅城隍爷的清净。” 她原以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谁知方恒景不仅不死心,还觍着脸往她跟前凑。 见状,沈长明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淡淡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公子想必便是吏部新晋的主事方大人吧?方家曾也是出过不少鸿儒的名门望族,现下虽已没落,公子也别辱没了自家的名声。” 方恒景被他硬生生逼停了脚步,又见他似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虽不知对方是何许人也,到底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江槿月心道,传说中只知听戏遛鸟的怀王?对一个六品小官的来历都了如指掌,看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传闻到底只是传闻罢了。 “你一个外人插手我们的家务事,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像话吗?”江宛芸还没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满心只有维护她的方大哥。 “哦?没听说过江家还有一位公子啊,既然如此,他不也是外人?”沈长明丝毫不为所动,还懒洋洋地转过身来对江槿月笑了笑,笑容灿烂。 江槿月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别人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不生气也就算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过不得不说,他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比板着张脸的时候像个人。江槿月这么想着,见他脸上笑意不减,似乎有话要说,便犹豫道:“你……” “其实名正言顺也不难。不知江姑娘可有心上人啊?”沈长明大大方方地问道,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问她有没有吃饭。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江槿月一时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如何作答,心说若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我现在非给你把个脉不可。 “不说话就当你否认了。那不如考虑考虑我啊?”见她迟迟不语,沈长明便暗暗松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余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极为震惊,上下打量着一脸平静的他。江槿月原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沈长明说完后就一直认认真真地盯着她,似乎真在等她给个答复一般。 这一刻,江槿月心中又对“大吉”二字产生了怀疑。自己好心好意救怀王一命,对方却反过来给她添乱,这难道不该是大凶吗? “姐姐,你和他……”江宛芸大惊失色地走上前来,顺势挽起她的手,一脸担忧。 装是装得挺像的,只可惜江宛芸的心里话早已传入了她耳中:“嫁给太子都算抬举你了,我看这个绣花枕头跟你更般配,嫁过去有你好受的!” 得了,这位妹妹是唯恐天下不乱,非要再给她加把火才罢休。江槿月默不作声地抽回手,又和江宛芸保持了一段距离,正打算把装傻充愣贯彻到底,就听到殿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仿佛来了许多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大门被人猛地推了开来,一队面熟的家丁鱼贯而入。江乘清面色铁青,一只脚刚迈入城隍殿,就厉声质问道:“一天天搅得家里不安生,江槿月,你有完没完?” 江乘清一贯如此,总是问也不问就将过错安到她头上。江槿月早就习以为常了,甚至不愿开口辩解。沈长明虽背对着殿门,却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幽幽道了句:“来的正好。” “嗯?”江槿月总有一种感觉,这位不按套路出牌的王爷又要说出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了。 江乘清一来,偌大的城隍殿登时陷入死寂。江乘清素来不喜被忽视的滋味,又见江槿月正与一陌生男子窃窃私语,一时怒上心头,朝着他们大步走来,边走边怒斥道:“我在跟你说话!哑巴了?” 巨大的脚步声回荡在殿中,只闻其声就知道此人一定满心气愤。他与江槿月相距仅一步之遥时,一直背对着他的人终于转过身来,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江乘清更是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却乍然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眼底的愤怒顷刻化为灰烬,只余讶异震惊。 沈长明温和地笑了笑,敷衍地拱了拱手道:“尚书大人,数月不见,近来可好啊?” 他笑起来人畜无害,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一看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江槿月就知道,这二位的关系可能比她想象中的更差劲。 “爹!您都不知道,这厮不仅说女儿是个长舌妇,还说爹只是个无名小卒呢!”众人各怀心事,唯有江宛芸以为靠山来了,说话都硬气了。 江槿月瞥了这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一眼,好心提醒道:“无名小卒这四个字难道不是妹妹说的吗?” “姐姐?他只是个外人啊!你怎么能……”江宛芸痛心疾首,就差没直接说她胳膊肘往外拐了。 “闭嘴!”江乘清瞪了她一眼,全然不管她错愕的表情,硬是挤出假笑,对沈长明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小女不懂事,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只不过修身养性是一门大学问,若是得空,大人和二小姐还得好好学学。”沈长明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又换上了笑嘻嘻的表情,转头对江槿月说道,“江姑娘若有了决定,随时来王府告知本王就是。” 说罢,沈长明对她拱了拱手,非常娴熟地无视了其他人,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别的不说,这来去如风、说走就走,还真是随心所欲啊。只是什么叫“若有决定”?江槿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心道好好的人偏偏长了张嘴,真是可惜。 还拱着手的江乘清眼中满是愤懑,虽一言未发,整张脸早已成了猪肝色。江槿月深知他是死要面子的人,他还赔着笑呢,沈长明竟二话不说地走了,这举动实在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江宛芸终于从惊愕中醒过神来,没想到自己眼中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身份竟如此尊贵。她暗道不好,又生怕江乘清生气,只能嗫嚅着:“爹……” 江乘清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气,收手冷笑一声:“你还有脸叫我?你是成心让我来受气的?” “我没有,我……”江宛芸话都说不利索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沉默许久的方恒景,谁知人家看也没看她,只皱着眉头默默地盯着江槿月。 只可惜,江槿月完全没工夫掺和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自沈长明走了,她便发觉,殿内的城隍像有些古怪,位置似乎偏了些,面上的笑容也有些诡异。 是以,她一门心思都在城隍像上,沉默着盯着城隍爷的脸看了半天,直到对方的嘴巴一开一合地说起话来:“小姑娘,不用害怕。老朽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江槿月愣了愣,左右瞧了瞧,才发觉不知何时,其余人都被定在了原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瞧这郑重其事的架势,她也不敢马虎,连忙笑道:“我能帮您做什么?您只管说就是了。” “鬼差在凡间行走总有不便,若有凡人相助自是更好。缚梦笔既选你当它的主人,今后你就顺道帮地府抓抓冤魂邪祟吧。”城隍像笑容憨厚、振振有词。 “什么?您让我抓鬼?”江槿月哭笑不得,她连一个小鬼都打不过,也不知这是要让她去抓鬼还是喂鬼。 她沉默半晌,把缚梦从发间取下,一本正经道:“您还是把它带回去吧,我认为我和它之间应该是双向选择的才对,您也得听听我的意见。” 城隍爷哈哈笑了两声,拒绝得飞快:“不,你不这么认为。” “……”江槿月瞪大了眼睛,满脸无奈。合着强买强卖是你们地府的特色?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到底有没有人来管管? “缚梦会帮你的,好好干吧,抓鬼给的阴德可不少。更何况……这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 城隍爷甩下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就再不吭声了。江槿月思来想去,只好自认倒霉。不说别的,就说这缚梦会帮她,她就第一个不信。连算个运势都算不准,不把她推到火坑里都不错了。 她还在暗自伤神呢,就听得江乘清拂袖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恨恨道:“还杵在这里丢人?都跟我回家!江槿月,你最好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就出门拜个城隍而已,谁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苍蝇?江槿月没心情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索性沉默不答,由他去了。 江乘清带着家丁扬长而去,这一场无厘头的闹剧总算结束了。江槿月回头看了一眼城隍像,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方恒景还没彻底死心,正要走上去再为自己辩解一二,江宛芸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声催促道:“方大哥,我们也走吧。”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调转方向,直勾勾地朝殿门去了。江槿月并不关心他们,只喃喃道:“城隍爷,今日多有打扰,改日我一定请您喝桂花酒,就当向您赔个不是了!至于抓鬼,我实在爱莫能助,还请您再考虑考虑吧。” 紫荆总觉得自家小姐这两日神神叨叨的,又记着方才江乘清那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附在她耳边道:“大小姐,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老爷还在气头上呢。” “回去?不急,左右他也生气了,何妨让他更生气些呢?咱们先去怀王府送信。”她只当看不见紫荆脸上震惊的神色,最后给城隍爷上了三炷香,十分贴心地关好了庙门后才告辞离去。 无人注意到,那殿中六尺高的城隍像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双目微睁,嘴角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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