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呢?走吧,我陪你去地府。”沈长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起身,知她尚有疑问,只笑笑道,“等看过三生石,你自然会知道的。你相信我,这次我们一定会赢。” 他眼中笑意若隐若现,仿佛一切从未脱离掌控。 第三次踏上黄泉路,分明是回“家”,江槿月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世上应当不会有第三个和他们一样倒霉的人了,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天天往阴森森的地府钻。 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回有缚梦替她照亮前路,沈长明一直静静在一旁护着她——即便根本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来寻死。 环顾四周,她仍能望见熟悉的焦黑枯木和远处的城池,却不见从前零落一地的枯骨与血迹。 江槿月心中生疑,轻轻拽了拽沈长明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觉得,黄泉路上干净了不少?” 他不以为然地笑笑,温声答道:“这也不奇怪。数月来,你可给地府送了不少能干活的鬼魂。” 说倒也是,那些不省心又爱惹是生非的,就该被送来黄泉路上扫地,也好让他们学会静心。 “主上!” 两道碧绿色幽芒亮起,黑白无常托着掌心幽火并肩而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有几分不自然,大抵是还记得自己办事不力。 她对他们莞尔一笑,微微颔首:“二位大人来啦。其实不必来接的,我们有缚梦带路。” 黑无常铁了心不吱声,白无常只好笑笑:“主上有所不知。大伙儿听说您要回来,都无心忙碌,只想着来见您一面。” 满心想见她?不是前几日刚见过吗?多半是想偷懒,地府这爱偷懒躲闲的风气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说话间,在陶绫的带领下,越来越多的鬼魂朝他们涌来,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或许是因为判官不在,他们如今高兴得很。 黄泉路上顿时吵作一团,有管她叫“江小姐”的,有管她叫“主上”的,有不会说话只能“喵喵”叫的,甚至还有追着她叫“小姑娘”的,辈分乱得像一锅粥。 吵是吵了点,好歹都是熟悉面孔,无论从前有仇有怨也好、互帮互助也罢,如今都成了“一家人”。 江槿月望着众鬼,没来由地生出些感慨来:“就差淑妃娘娘了,倘若她也在这里……” 话音刚落,沈长明便是一笑,意有所指:“算来,谢大人这两日也该到王城了,淑妃定会跟来凑热闹。你若想见她,待我们回去,便去找他们。” 想到淑妃从前的所作所为,江槿月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那么想见她。有个怪物在已经够乱了,她一来只怕是要乱上加乱。 虽说阴阳两隔后,能见上一面实属不易,可他们不敢耽搁太久,只能与故人寒暄几句,便在众鬼的陪同下朝着三生石走去。 三生石伫立于忘川河畔,是传说中掌管三世轮回因果的神石。远远望去,江槿月只觉得这块硕石瞧着头重脚轻的,能屹立不倒已算难得。 走近了她才发觉,三生石上有两条血红色神纹,将这块样子奇特的神石隔成三截。 一道血红色的流光环绕于巨石周围,似是感应到有人前来,这道血光很自然地躲到了三生石后,只略微露出一丁点,仿佛在打量着来人。 见江槿月面露疑色,白无常笑着向她解释:“据说,这道红光已在此镇守千年了,无人知其来历。主上不必在意,它不会伤人的。” 虽听到白无常在与她解释,江槿月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下意识地对那道血光抬起右手,一双灵动的墨色眼眸里倒映着冲她飞转而来的血色流光。 在众鬼或讶异、或迷茫的目光注视下,那道血光主动脱离了三生石,于她的指尖轻轻旋转,最终彻底没入了纤纤十指。 “这也是所谓的‘力量’吗?”她眼底如丝如缕的血光稍纵即逝,若有所悟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手掌被另一只手所覆盖,沈长明轻扣着她的十指,故作轻松道:“力量?或许是吧。上回我来的时候,这道光围着我转了好久,我想它大抵还记得我。”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望向巍峨高耸的巨石,心中莫名生出了些悲凉。前世与今生,生前身后事,姻缘与因果…… 不知千年轮回的漫长岁月中,她究竟死过多少回,又能有几回得以善终。一朝梦回前世事,不知又要牵动多少愁肠。 倘若不是那个怪物非要逼她到这个境地,谁又想要旧事重提。 江槿月深吸一口气,再不犹豫地抬手按向面前的三生石,指尖近乎能感觉到那上头微微萦绕的森冷煞气,她听到他在身侧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怕。” 幽冥血月忽而发出璀璨光华,漫天刺眼的血光让她双眼迷蒙,她只来得及对他道了句:“好。” 冰冷的血光如浪潮般将她吞噬入内,她几乎下意识地闭上双眼,预想中的窒息感却未曾出现。 血色光芒温柔地抚着她的侧脸,万籁俱寂中,有人声打破了静谧,在她身前念诵着一段又一段话语—— 似是她的生平过往。 “自三界分立以来,幽冥界永处黑夜,无昼夜轮转,亦无星河璀璨,唯血月高悬,照彻长夜。” 此人仿佛在给她讲述上古时期的故事,嗓音温润如玉石之声,却不带一丝一毫情绪。江槿月很想睁眼看看对方是谁,可惜眼皮重如千斤,只好作罢。 “数千年后,一位神明自幽冥血月中幻化而生。身负血月之微光、手持永夜缚梦笔,评判他人生平功过、掌管寿命生死与六道轮回。” “你没有名字,亦无人知晓你因何而生。或许你生来就要违拗天道,又或许……你的诞生,本就是天道的抉择。” 沉重的眼皮忽而一松,再度睁眼时,她起先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正当她陷入迷茫之际,后脑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虽说力道不重,但还是把紧绷着神经的她吓了一跳。 她一边揉着头一边向后望去,恍惚间发觉自己正站在大殿之中,熟悉的红衣姑娘坐在堆积如山的案卷前,一脸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样子,就差没在额前贴上“痛不欲生”这几个大字了。 江槿月迟疑着低头朝地上一看,方才砸到她的,果然也是案卷。想必是红衣姑娘看烦了,随手一丢,结果遭殃的还是未来的自己。 还真是前世今生都在忙着批案卷啊,命真苦。 一阵怪异的“哒哒”声自殿外响起,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撞开殿门,两个姑娘齐齐一怔,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 “这是……”江槿月凝视着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狮子,她好像记得这是星君的神兽来着,怎么跑来地府了? 她还没想明白这到底是哪一段记忆,就听得红衣姑娘惊喜地唤了声:“猊猊!” 什么玩意儿?猊猊、是狻猊吗?话本上说的龙生九子里的第五子? 江槿月盯着那只脸盘圆润、一肚子肥肉、长得愣头愣脑的小白狮看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一句:“就这?” “你怎么来了?是星君大人来幽冥界了?他在哪儿?”红衣姑娘把案卷一扔,两步跑到狻猊面前,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狻猊咬着裙摆往外拖。 看这架势,它是想让她出去?若是他来了,以他前世的性子,多半会亲自入殿,哪有让狻猊把人往外拖的道理? “怎么了猊猊?你拉我做什么?是星君大人他……”话说到一半,红衣姑娘不吭声了,江槿月也微微蹙起眉头。 两个人都发觉,那只狻猊嘴巴里发出尖细的呜咽声,拼命把她向外拉的同时,它的两只眼睛里滚落着豆大的泪水。 神兽狻猊,它是在哭。 心中顿时蔓延起极其糟糕的预感,江槿月无意识地重重咬着嘴唇。 一道红光乍然扬起,周遭场景瞬息万变,看得她眼花缭乱。她仿佛正跟着那个姑娘和狻猊一路飞出地府、穿过黄泉路、踏过鬼门关…… 望着眼前笼罩于漆黑夜色中的城镇与远山,天空中星河烂漫、月光清浅,江槿月意识到他们这是到了人界—— “等等,她不是说过,她不能离开地府的吗?” 无法驱散的惶恐不安萦绕于心,可她深知这不过是一场前世的梦境,她无力做出任何改变,只能徒然地跟着他们走。 直到在月华光彩下,她看到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被高高举起,一道紫黑色雾气化作的高大人影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道人影像极了她梦中见过的那只怪物,看着却比后者高出数倍不止,身上布满荆棘的铠甲似是缠绕着凛冽煞气。 它每吐出一个字,口中就喷出火来:“东西既已到手,本座这就斩碎你的命魂!” 说罢,它眼中杀机毕露,周身凝聚起如有实体的凛冽黑雾,化作一柄锋利的长斧,高高扬至半空,眼看着就要斩下。 一道耀眼夺目的血色光芒快速穿梭,瞬间将怪物打了个对穿,那柄狰狞的巨斧瞬间化作齑粉,风一吹便已散尽。 怪物的动作一滞,缓缓地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向贯穿右胸的硕大孔洞。 剧烈的痛感过了片刻才袭上心头,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嘶吼声,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恶狠狠地瞪着这个一出手就把它伤成这样的人。 面对怪物不怀好意又凶神恶煞的眼神,红衣姑娘轻轻拍了拍手,冷冷道:“喂,放开他,我只说一次。” 怪物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忍不住仰天狂笑,愤然怒吼:“哼,你是何人?本座为什么要听你的!?” “哦,你爱听不听,死了别怪我就好。”红衣姑娘环抱着双臂,微微勾了勾唇,再无动作。 “小丫头别急,本座先砍碎他的魂,再……”怪物沙哑粗糙的声音猛然终止,似乎被瞬间抽干了力气,扼住星君的双手一松。 狻猊当即冲着主人狂奔而去,原本只有小小一团的身子瞬间扩大数倍,将重重坠落的人接到脊背上,冲着怪物龇牙咧嘴、嘶吼咆哮。 见他似乎是脱离险境了,江槿月终于松了口气,哪怕是在回忆里,她也不想看到他受伤的场景。 可是这个怪物看着很是难缠,红衣姑娘今日来得又急,仿佛并未携带缚梦,如此岂非要有一场恶战? 她正这么想着,就惊讶地发现那个高大的怪物剧烈地晃了晃,连一个囫囵字都没吐出来,就轰然栽倒在地。 紫黑色人影骤然崩碎,化作缕缕雾气,还没来得及寻隙逃跑,就被速度更快的凌厉红光尽数绞碎,连渣都没剩。 江槿月:“……” 差点忘了,从前的她可是法力高深到连神君都怕的,哪里会怕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话都没说上三句的怪物灰飞烟灭,地上只余它穿过的铠甲,煞气尽消后,它显得破败而丑陋。江槿月蹙眉瞥了它一眼,心说被这玩意扎一下肯定得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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