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一杯一杯地给他续上,最后见他不解渴,直接将茶壶塞给了他。 他接过,饮了个痛快。 不多时,他剧烈地咳了几声,总算可以说话了。 声音像有人在拉风箱,须费些力气才能听清:“多谢六弟救我。” 他自知自己如今就是块烫手山芋,没人愿意主动接手,六弟愿将他拉进房里已是给了他极大的恩惠。 燕衡冷着一张脸,不情愿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他不能将事情做得太明显,至少不能被明缨看出来他不愿找出凶手。 云昭图放下茶壶,温和的气质一扫而空,戾气顿现,有委屈怨恨在眼中激荡,他努力压制心中的愤懑,苍白的面色迅速涨红:“六弟可知父亲的阴谋?” 燕衡不耐烦地回答:“不知。” 他心间焦躁,他想捂上眼前人的嘴,想将他的嘴唇一点一点地用针线缝起来。 这样,他便永远不会说话了。 “你自然不知,连我也是无意间发现,”云昭图了然点头,他的胸口快速起伏,似有激烈的情绪无法释放,“父亲向来受人尊敬,谁知竟是道貌岸然!” 他自幼时便以父亲为榜样,以为父亲身为一家之主,是威严,是责任,却不料掀开那层伪装的皮,底下的真面目令他胆寒。 没想到真相知道的如此轻易,明缨的呼吸一滞,这句话几乎是告诉她,真凶是云承廷! 燕衡坐得有些松散,面上却维持着严肃的惊讶:“三哥怎能这样说父亲!” 他按捺着蠢蠢欲动想要杀了他的手,一边演着戏,一边眼神悄悄巡睃,如何能让他不再说话。 他看向桌上匕首,心里想着这还不到最后。 “他怎配称作父亲!”云昭图低吼,脖子上青筋根根分明,“他竟然妄想用整座府邸的人来献祭!他要永生!” “他要永生……” 明缨终于明白了凶手的动机,为了他一人的私利便罔顾他人性命。 多么可笑的理由。 她一个十几岁的人尚且明白生老病死的道理,那些几十岁的人为何不明白? 泪花在眼中闪烁,强忍下心中悲痛,她勉力冷静下来,这只是云昭图的一面之辞,她现在不能完全相信。 况且她早有预料,对凶手是云承廷这一结论并不意外。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身体忽然软了一下,她连忙伸手扶着案面撑住。 一滴热乎乎的东西落到她的手背上,她定睛良久,终于看清是一滴水。 手摸了一把脸,摸了一手湿润的泪。 她茫然地看着手上水光,心里空荡荡,似乎不明白为何会有水出现。 再如何保持冷静,眼泪也完全止不住地蜿蜒着流淌下来。 云昭图还在愤然说着,她努力想要听清,却徒劳发现每一个字都听不懂了,耳边嗡鸣。 一切都彷佛远离了她,她站在中央,是旁观者。 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够让一个懵懂的孩子长大。她带着迷茫彷徨走过了十年,其中痛苦只有自己知晓。 如今,深埋十年的秘密就这么揭晓了。 她听见燕衡说了什么,看见他微凉的手指给她擦去眼泪,感觉到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她慢慢地恢复了五感,心里的钝痛仍未消散。 她推开他的手,恢复往常:“我没事了。” 燕衡深切地注视着她,眼底是掩不住的关心与忧虑。 或许曾经他会极力掩饰,不让自己表现出分毫,好像被看出来了,便是抛弃了自我。 他一直以为,他所有的情绪与关心都是他想要表现出来的,他以为这些都是因为系统。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真的会牵动他的心弦。 他这样的人,竟然真的会关心别人。感到可笑的同时又有心慌,他变成了这俗世间的一人,他有了软肋,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在世间游走。 他不明白这牵动他的是什么,只知道他不会放手。 云昭图警惕又不解地看着明缨,他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便哭了。 他想问她为何要哭,话到唇边却不小心瞥见了燕衡黢黑的眼眸,如同坠入寒冬,周身冷得彻骨。他立刻转了话:“你还好吧?” 明缨席地而坐,朝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不必管我,请继续说吧。” 云昭图愣愣地点头,看了看六弟的神色才继续道:“我母……三姨娘的死,想毕六弟也听过不少,什么被其他姨娘推落井中而亡……” 他的手微不可察地开始颤抖,一身斯文与意气尽数不见了,只剩满身戾气:“事实上,她是被云承廷活活勒死的!她含怨而死,不得往生,只能被困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日日苦等。” “我年幼时不知真相,却也懵懂地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为了见到三姨娘的魂魄,知晓真相,我决定外出拜师修炼。多年后,我学有所成,终于归家,”他低下头,面色格外难看,“在废院,我见到了三姨娘的魂魄,也终于得知了一切真相。” 面上威严显赫的父亲,私底下竟如此不堪,他自私自利,更是个疯子,喜爱折磨他人。 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崩塌了,他感到昏天暗地,不敢置信,但随后的发现更是让他天崩地裂,彻底放下了幻想。 “我从房间里出来,在院中央看见了一棵灵树,灵树上画了无数阵法,”他用力攥着拳头,原本结痂的十指伤口重新崩裂,有鲜血涌出,“我心中生疑,研究数日才明白灵树是何作用,昨夜我正要破坏阵法,却不小心被人发现……” 他无比懊恼地锤着地,感叹天道不公。 燕衡睨着他,不为所动:“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云昭图神色殷切:“我不能任他阴谋得逞,我如今被抽了灵根,没了灵力,不能再毁灵树,只能来求你帮忙。” “我一介凡人,如何帮你?” 见他有所松动,他的话更加急切:“我有一法器,只有我能催动,纵使没了灵力也可为我驱使。老爷院子设了防护阵法,我那法器进不去,只要你能将老爷引出院子,我便能杀了他。主人一死,阵法自然消散。” 明缨雾蒙蒙的眼珠转了转,鼻音厚重:“此话当真?” 云昭图哈哈笑起来,看着竟有疯魔之相:“我已是废人一个,老爷要杀我,作何骗你?” * 一夜难眠,明缨神情低沉地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小厨房拿药。 环玉坐在火炉前,面色发黑,拿着个蒲扇发呆。 “药还没好?” 环玉照旧发呆,没有搭理她。 今日的药味格外难闻,夹杂着糊了的锅底味。 明缨快步上前,掀开药罐一瞧,药汤已经见底,药材糊成黑漆漆的一团。 环玉终于从呆愣的状态回神,一见眼前景象,她吃了一惊:“怎么糊啦!” 她手忙脚乱地去捧药罐,想将它拿下来,却忘了火炉还在熊熊燃烧,药罐的温度滚烫。 “啪!”地一声脆响,药罐触地,四分五裂。 “……”环玉抱着自己烫出水泡的手,神色一下变得很难看,表情扭曲几分,竟然要哭,“好疼啊。” 她扑到明缨身上,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嘴里嘟囔着什么,明缨一句也没听清。 她一夜没睡本就疲累,现在又要来安慰环玉,不由心力交瘁。 她拍拍她的背,等到她哭累了,便打了水将她起泡的手放进去:“没事了。” 环玉哭完,终于感觉不好意思了,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一把眼泪,带着重重的鼻音:“你的脸色好差,昨夜没睡好吗?” “……有一点吧,”明缨转了话题,“你面色也不好看,昨夜干什么去了?” “我昨夜根本没睡着,”环玉握住她的手,手下不断用力,她的五官奇异地抽搐一瞬,眼睛没看她,却彷佛看见了什么凶神恶煞,眼神里有惊慌也有恐惧,“我我……” 说着,她又要哭了,明缨连忙安抚她。 “环玉姐姐!”一个小丫鬟惊恐地冲进来,见她在哭,一时迟疑了。 明缨拍着环玉的背,替她道:“何事?若不重要的话下午再说吧。” “也不是不重要,”小丫鬟为难道,“青萍死了!” 明缨立刻震惊地站起来:“什么?” “就方才发现的,”小丫鬟低落道,“在假山池里。” 环玉止了哭,低着头,一言不发。 厨房一片混乱,门口光线突然被一个白色的身影挡住,他的声调清冷:“拿什么药需要这么久?” 他的视线扫过厨房的一地狼藉,然后看向里面的其他二人。 环玉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少爷,我方才不小心摔了,对不起对不起,这便重新熬制。” 小丫鬟拿起扫帚,开始默默打扫残罐。 他站了一会,忽然开口:“不喝了。” 闻言,环玉更加慌张,正战战兢兢地等着少爷惩罚,却见他转身走了。 明缨急匆匆追上,他穿戴整齐,看来已准备好去云承廷那里了。 路上,燕衡有意拖延,等走到云承廷的院门口,艳阳已经高照。 他明面上不会阻止,但背地里会想尽办法拖延进度。 看见他,云湖甚是惊讶:“少爷怎的来了?” 燕衡微笑回应:“许久没有探望父亲,是儿子的失职。” 云湖欣慰不已,在前领路:“少爷能有这份心,老爷便知足了。” 他带着他们穿过正厅,一直往前去。 眼前的路微微熟悉,燕衡问:“父亲在何处?” “老爷在神祠呢,”云湖面色凝重起来,“近几日老爷时常梦中惊醒,深感不安,便想着来祠堂上上香。” 拐了个弯,在院子深处看见一处高大的屋子,云湖快走一步,上前推开房门。 房屋正前方一座巨大的神龛,龛门大敞,供奉的神像一览无余。 画像微微泛了黄,圣洁的神女手持神器,端坐祥云,眉目间一派清宁,向下看的眼神饱含悲悯。 小鹿神。 一看见这副画像,燕衡打心底便起了厌恶之意。 神龛下,云承廷跪伏在地,眼睛紧闭,神情虔诚地向神明祈祷。 明缨看着他衣着华贵,精神矍铄地求神拜佛,心里不由万分愤怒。 他踩着人血骨头活到了今日,而那些本该活下来的生命却尸骨无存,至今不得善终。 哪里有什么神明?若有神明,此等罪人为何不惩? 袖子下的手被她扣紧,指甲几乎深入皮肉。 众人心思各异地等在一旁,待到一旁香烛烧了一半,云承廷终于起身。 云湖几步上前,伸手搀扶他起来。 “老六,”云承廷转着手里的珠串,脸上沉淀着掌权几十年的威严,“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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