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硬抗,先跑。” 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来了。 说那时迟那时快,在被激怒的魔女出手之前,溯侑揽着薛妤,手掌绕过一段床幔,将其撕下,而后扬手一挥,床幔化为笔直的利箭朝窗牖的方向激射而去,而他则借着这股力反方向滚到门槛一侧。 他脊背着地,薛妤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胸、膛,华丽的珠钗摇晃着,衣裙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惊艳的弧度。 溯侑生得挺拔清瘦,薛妤平时看着身段纤细高挑,真与他一比,便显得出一种玲珑的小巧之意,此刻,他的手掌稳稳落在她细得惊人的腰线上,隔着重重衣物,都透出一种灼人的不容忽视的温度。 怎么就在这个时候。 偏偏是这个时候。 溯侑猛的闭了下眼,再睁眼看魔女时,那种勘破一切的从容冷静便又如潮水般回归。 他起身加入战局,定江侯府内所有的阵法在此刻齐齐亮起,万千道光亮交织,九凤等人竭尽全力出手,溯侑的剑意绞杀一切,毅然殿后。 薛妤是魔女次身,不可能在此时出手。 她站在被粗鲁破开一道大洞的窗前,眼神随着战局中能独挑大梁的男子而挪动,纯色的瞳孔中渐渐泛起一层涟漪。 这一次,她的眼光,是真的极好。是那种左右审视,自己从头挑到尾也挑不出瑕疵的好。 许久,风停雨歇,魔女尖叫着被阵法束缚,七人逐一施展夺魂之术。她走到庭院中,无声望着这一幕,直到溯侑收剑而立,自然而然地朝她身边走了两步。 九凤喘着气抚了抚受伤的伤口,道:“夺魂术也用过了,怎么样,这任务能过了没?” “这打哑谜一样的日子,我真是受不了了,一天都受不了了!” “快了,但也可能没那么容易。”音灵面色凝重地看着越来越沉,连院中灯光都要吞噬的天穹,凛声道:“只怕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薛妤也在观察天上的异象,她指间夹着那封信,仍然处于密封的打不开的状态。 “溯侑。”看着看着,她收回视线,突然郑重其事地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声,得他专心致志的垂眸后,她以食指抵着唇,问:“从今以后,不隐瞒,不背叛?” 四目相对,他应得郑重,言辞举止间,是说不出的深邃勾人,薛妤望着,指尖垂落下长长的一根雪线。 他俯身,将那根线挂回她的食指,声音里是含着笑也难掩紧张的清隽声调:“在一起,嗯?” 这一次,连那句试一试都省了。 在铺天盖地的巨变袭来之前,薛妤收回雪线,低声道:“好。”
第78章 魔女和薛妤这个“次身”完全不一样,相反,她是极温婉清秀的长相,眼睛不大,弯起来只剩一条缝,脸很小,只有巴掌大,脸色苍白。 许是为了配合此刻喜庆的场合,又许是真心要嫁给心仪的男子,魔女也穿了身缀满玉珠流苏的正红长裙。此刻,血液从身体中争先恐后涌出来,而后毫不违和地融入深色的衣料中,洇出一团团水渍,像烟花般盛放炸开。 她跌坐在阵中心,看着四下交织的光线时,神色茫然至极,良久,她用手慢慢捂住眼睛,一行清澈的泪迹顺着脸颊蜿蜒下来,堪堪悬在下巴上,欲落不落地挂着,我见犹怜。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可此情此景,从那具纤细瘦小的身躯中迸发而出的,却是一种不解到极致,无助到极致的悲怆。 “我们发现她时,她就正奔着这边而来,脸上神情十分奇怪,我看不大像是纯粹的欢喜。”季庭溇抚着下巴看着这一幕,皱眉开口道:“倒像是来求救的。” “求救?”薛妤抬眼看沉沉欲裂的天穹,自从魔女被束缚后,天地间的温度似乎眨眼间热了起来,她将这两个字念了遍,道:“向谁求救?定江侯?” “我看多半只有这种可能。”音灵接过善殊手中的团扇摇了摇,也没觉得有所好转,她纳闷地打量四周,道:“不过她既然分出一个次身来,证明心里也不相信这门亲事,那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让她这一族之长都解决不了,到最后只能病急乱投医,求助到一个并无实权的侯爷身上?” “先看看。”薛妤走近魔女,仔细观察后眼睑微抬,道:“夺魂阵发挥作用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后不久,魔女眼珠渐渐停止了转动,透露出一种僵硬的宛若提线木偶的懵懂之色,从她身上分出八道晶莹的光束。在某一刻,这些光束似是汲取完了某种力量,如流星一样径直奔向薛妤等人的眉心。 这光来得突然,且不容人拒绝,在八人放大的瞳孔中,它们沉入眉眼,而后“刷”的一下,似乎给眼前这片天地换了种颜色,换了个背景。 尘封的远古之事,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在这一刻,纤毫毕现地展露在他们的眼前。 那是过往的事,经过扶桑树的各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薛妤并没有融入魔女次身这一身份上去,反之,她似乎成了一名真正的除魔师。 远古时,人皇一统天下,四海臣服。 魔族出世七百余年,除魔司存在四百年,朝廷建立除魔司,允他们出手诛魔,到了后期,除魔司权利之盛,令朝中官员侧目,叫寻常百姓既敬畏,又害怕。 权利握在手上久了,忘记初心似乎成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除魔司是这样,人皇也是这样。 处死的魔多了,到了后来,早已麻木,不论好坏,但凡犯到除魔司手上去的,抽皮断筋都成了最好的结局。 他们是真的在除魔。他们想将这个横空出世,看似充满了不详的种族从这个世间彻底的,完全的屠戮一空——以最决绝残忍的方式。 可魔族呢,他们不懂,什么都不懂。 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是崭新的,需要不断摸索的,他们不懂敬畏是何物,不懂什么叫低调,一切都凭借着本能行事。 因为无人管束,再加上生来便有伤害到普通人的能力,他们嚣张一时,爱将人吓得屁滚尿流而后哈哈大笑,天生享受恶作剧的刺激和快、感,这令他们在最鼎盛时引发众怒,成为各族各家,乃至金銮殿上那位人皇的眼中钉。 魔女紫芃便是在这个时候出世的。 她走过许多山,淌过千条水,即便没有前人的经验,也能从百姓们口耳相传的谈论中敏锐的感知到一些不同。不受欢迎和排斥已经不能用来形容别的种族对魔族的态度了,一种仇怨在朝廷的蓄意渲染与夸大中延续下来,像一团火上淋上了热油。 魔族需要约束,她来约束,可人族无人管。 人皇放任除魔司势力水涨船高,隔靴搔痒的诛杀已经让他们觉得厌烦,这样的心态之下,几乎是顺理成章,毫不意外的,除魔司内爆发出了一种空前的想法。 为何不能一劳永逸,为何不能将所有的罪恶扼杀在摇篮之中。 从除魔司三人联名上奏将整个计划禀告人皇,那张奏折便在人皇手中翻来覆去地转了十多年,直到忝禾那边再一次出了差错,误杀了一队朝廷官兵。 人皇震怒,矛盾无法调和。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人皇终于点头,应允了魔女和定江侯的婚事。 紫芃与定江侯相识于十数年前,定江侯彬彬有礼,温和清隽,对人对事,总有独特的,和他人不一致的见解,两人很快成了朋友。 这似乎是一位良人,特别是在她袒露自己真实身份后,他仍是笑着提出了成亲的建议。 那一天,紫芃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能和心生好感的人长相厮守,更因为她觉得自己为魔族找到了一条稳妥的路。 人族有姻亲裙带的说法,愿意成亲,便是愿意包容,亲近的意思。 有她在皇城坐镇,从今以后,所有魔族不敢妄动,长此以往,人们迟早会对他们有所改观,魔族也将像世间其他种族一样融入这片天地。 可这美好的祈愿是假的,魔族的未来是假的,就连一直以来表现得包容,和煦,如春风般的少年王侯也是假的。 就在她启程赶往皇城时,定江侯与自己次身成亲的那一天,琼州传来消息,人族蓄意而起,趁琼州无主,以苍龙为首血洗了琼州,拿到了供于祭台之上的半块起源之石。 与此同时,另一个噩耗也接踵而至。忝禾被人暗算,主次身齐齐现身,被诸族高手围困,最终死在了皇城之中。 他身上,有魔族另一块起源之石。 那一刻,紫芃知道了人皇的打算,这哪里是有意包容,接纳,这根本是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四月春风中,她举目四望,无助到了极点,最后只能夜赴定江侯府,哪怕此时已经明白所谓的联姻,成亲,全是圈套,可她别无他法,只能来这里为魔族求一线生机。 她想说,魔族愿意隐居,愿意献出一切,从今以后再不犯事,求人皇网开一面。 什么也不求,只求能给一条生路。 可等来的,是天罗地网,是早早就布置好的夺魂阵。 那位画一样的贵公子,穿着红衣从门里走出来,高高在上,眉宇间是一种难以说清的复杂之色,他说:“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紫芃,你不该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他就以那种既怜悯,又无情的姿态说:“你与我见的魔族并不一样,我无意取你性命,你走,从这府里出去,有多远便跑多远,从今以后,再别回来。” 不一样,是她也跟人一样,有柔软的瞬间,有能被轻易触动的心肠,更不会去主动出手伤害什么。 紫芃却来不及为这十几年的蓄意陷害质问半句,她淋着雨,妆发狼狈,含着泪声嘶力竭道:“你才见过多少魔族,你怎知他们之中就没有如我一样,如你一样的,你凭什么!” 说到最后,她无力极了。 人皇凭什么,定江侯凭什么能定一族的死罪,扼杀所有的生机,否定他们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所有意义。 可在即将取得的巨大胜利面前,没有人能听得进她的话语。 整座皇城都在无声狂欢。 定江侯府的夺魂阵本意是要搜出魔族起源之石的下落,既然起源之石已经落到了人皇手中,那这个阵法就没了意义。紫芃最终从定江侯府爬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出门,可在既定的大局面前,一人之力,犹如螳臂当车,根本毫无作用。 最终,人皇高起祭台,在苍天的见证下,将两块起源之石碎为齑粉,他以一种高位者不容置喙的口吻宣布:从今以后,这世间再无魔族。 魔族果真没有新生之火,这令皇城中的人行动起来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现存于世的魔族则遭到了朝廷军队,各族人马的围剿,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魔族无望地死去。 那段时间,皇城中死气与怨气缠绕,那像是一层厚厚的阴霾存蓄在头顶的苍穹之中,可所有人都没有留意,直到最后一部分躲于琼州祖地的魔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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