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溯侑抬眼回看她,也没别的动作,可眼尾就是撩起了小小的一撇,像一点深郁的笑意。 薛妤呼吸微顿。 很奇怪,明明不见面也没多久。 可有点想他,却是真的。 “殿下。”朝华已经接受有溯侑在的地方薛妤的视线总是会被圈去八成这件事,她低声道:“二十多年前殿下吩咐的事,昨天有眉目了。” 不等薛妤开口问,她便道:“邺都新关进来一只茶妖,和殿下当年留意要的人一样,修的也是仙法,来自人间。” 薛妤蓦的抬眼,她问:“审过了没?犯的什么事?” 朝华摇头:“因为殿下吩咐,臣见到那只小妖第一时间,便将人扣在了私狱里。人还未审过,据押过来的人说,是因为乱施了雨,导致一处河堤失守,伤了不少人。” 薛妤从溯侑脸上收回视线,眼微微往下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须臾,她道:“朝华,你带路,我去一趟。” 闻言,朝华和溯侑齐齐抬眼,前者诧异,后者阴郁。 这段时间,薛妤的忙碌,他们看在眼里,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不然都压在手里自己解决,一只茶妖,该如何处理,吩咐下去就是了,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 朝华不明所以,溯侑的脑海里,却倏地闪过一句话—— 【他有了别人。】 这个他,指的是松珩,那么那个别人,说的是谁,在这一刻,清晰明了。 从偏殿到殿前司私狱,一路无话。 关押茶妖的是个单独的隔间,可到底是牢狱中,该有的腐臭,腥烂味道止不住的往鼻子里钻,守门的狱卒对着三人行大礼,又忙不迭在墙边点了盏油灯,薛妤就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站在大牢边居高临下地去看屈膝蹲在墙边的女子。 “抬头。”薛妤清声道。 里面的人便乖乖抬头,她长了双柔柔怯怯的眼睛,被人一吓,露出水洗似的朦胧雾气来,裙摆破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肌肤白而细腻。 许是种族天性,又许是修仙法的原因,即便在这样污秽的场合,她那张脸依旧显得干净素白。 我见犹怜,确实会是松珩喜欢的样子。 薛妤慢慢蹲下来,她直视那双眼睛,问的却不是有关松珩,有关名姓的问题:“你很不喜欢邺都?” 茶仙瑟缩了下,连忙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白兔似的,嗫嚅着道:“没,没有。” “那我换种说法。”即便是平视,薛妤给人的压迫感却仍极强:“我邺都,有得罪你的地方?” 只可惜,眼前这个茶仙给不了她回答,而是慌乱地,不知所措地往后缩了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薛妤站起身来,在原地停了许久,才转身走出了私狱。 溯侑跟在她身后三四步的距离,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脚步,宽大的衣袖被庭廊中的风吹得荡动,像人间歌姬扬起的两抹勾人水袖。 或许他就是骨子里比人多一份贪婪,最开始承她恩情,想着能帮她,真能帮到她了,又想靠近一点,现在,用尽各种手段,终于得她点头应允了,仍然觉得不够。 他们的关系,她瞒着所有人,可关于松珩,关于从前那段感情,她从不避讳。 全天下都能知道,那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男子。 那是一种坦荡的,毫不隐藏的情感,他甚至能想象到,曾经,有多少男子羡慕被她如此偏爱,如此对待的松珩。 溯侑不得不承认。 他就是患得患失。就是见不得她那么冷静,能晾着才在一起没多久的他一个月的人,却因为和松珩沾边的事,露出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路上,朝华问:“殿下,里面那个,怎么处理?” 薛妤没有出声,直到朝华以为她不会再出声的时候,才听到回应,淡而漠然的一句:“按规矩来。” 回了偏殿,正好朝年和愁离一起进来,薛妤一个月没露面,几人手里都压着事要禀报。 茶仙的事从那句“按规矩来”之后便告一段段落,薛妤没再因为这个而多去想从前的事,于是目光重新放在了溯侑身上。 朝华禀报政务,她听得认真,时不时低声说两句,而后抬头看溯侑一眼。 三四眼之后,她发现,自打回来之后,男人眼尾那点生动而馥郁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溯侑这个人,十分能忍,单看神情,根本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可真要刻意做给人看的时候,不论是那种苏到骨子里的荡漾情愫,还是拒人千里的不开心,都十分明显。 明显到薛妤都能察觉到。 或者说,这本就是对着她来的。 等朝华,朝年,愁离一一禀报过手头上的事,大家的目光便齐齐落到溯侑身上,他朝左迈出一步,将手里的卷轴放在薛妤案桌前,道:“请殿下过目。” “妖都流言散布出去之后,人皇裘桐便与万仞门,千机门等地的掌门,长老见过面,当天下午,便有义愤填膺的否认和澄清之言由各大酒楼中传出。” 他娓娓道来,声音低而浅,像在耳边呼气一样,音色却极为干净,没有一丝一毫那日唇齿交缠时粘稠的纠缠意味。 “殿下看这里。”他手指点在卷轴上的一处地点,耐心道:“这是裘桐除朝堂内的亲信外,最信任的一族,是个隐世家族,姓徐,世代和朝廷交好,在裘桐手中得过不少好处,这一个月,裘桐与徐家家主见过五次。” “徐家乃锻器师世家,听闻族内有秘术,可蕴养灵宝。依臣之见,殿下可派翊卫司的能人异士接着追查,或与沉羽阁做交易,让他们代为探查。” 四句话,他唤了三句殿下。 这个称呼,他确实叫得少,一声接一声吐露出来时,比“女郎”二字还生疏。 薛妤端坐在凳椅上,就那样看着他,良久,她伸手摁下点在卷轴上的那根修长手指,将两个字眼重复了一遍:“殿下。” 她皱眉,问:“就只是殿下?” 透过那双眼睛,溯侑似乎能将后面那句话补充完整—— 你就只是我的臣子,是吧? 另外三人看着这一幕,惊得无声对视,搞不清状况,朝年甚至克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啊”了一声,又飞快捂住了嘴。
第83章 旷静的书房中,提神的熏香袅袅燃着,三人不眨眼的注视下,溯侑那根被薛妤摁住的食指微不可见地蜷了下,不是往外抽的动作,而是如羽毛一样,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她的掌心。 薛妤看了他半晌,松手,将那卷卷轴推到他眼前,道:“你接着说。” 之前那声问话,好似没有发生过,她在眨眼之间,又成了那个公正无私的邺都殿下。 “徐家或许是个突破口。这家和圣地没什么接触,沉羽阁却因为生意往来,常和他们打交道,沉泷之又与妖都交好——” 溯侑说完,看着薛妤那截雪白的袖边和上面一圈荷叶边的卷纹,刻意顿了顿后温声道:“阿妤,以防万一,这件事我们可以交给九凤去做。” 这一声“阿妤”,直接把另外三个人叫傻了。 镇定如朝华,也抑制不住地在心里“嘶”的一声,看向溯侑时神色阴晴不定,最后狠狠咬了下唇,飞快地将身世,才能,实力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勉强说服自己认下了。 朝年一边担忧地看向朝华,一边朝溯侑投去敬佩的目光。 厉害,真厉害。 女郎都能搞定,这真的,比他十年出洄游还令人不可置信。 “嗯。”薛妤语气松动了点,她将盖上大印的卷宗发回给朝华等人,抬了抬眼,问:“还有别的事要说?” 那一刻,朝华忍不住磨了下尖尖的犬牙。 其实薛妤平常也这样,商议完事情,见他们还站着不走,都会问这么一句,听起来像是逐客令,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在问正事。 可唯独今天,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像是逐客令。 “臣等告退。” 朝华等人展袖做礼,才要退出偏殿,就听薛妤极其自然地留了人:“溯侑,你留下。” 三人跨出门槛,看着那两扇门在眼前关上,朝年嚯的一下看向朝华和愁离,刻意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姐,姐,你看着了吗?殿下和溯侑,是我想的那样吗?” “放手。”朝华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看向他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什么了?来,你给我说说。” “算了。”朝年转念想起自家姐姐心中谁也配不上殿下半根手指的想法,脖子一转,看向愁离,道:“愁离姐,你说呢?” “你别问我。”愁离眼睛微微弯起来,摇着头笑得温柔:“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殿下这样。” 见朝华愁眉不展,多大不乐意的样子,愁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地道:“好了,都是自己人,溯侑的为人,本事,大家有目共睹,相比其他世家公子,好歹知根知底,还算好的。” “我知道。”朝华抚了抚额,回头看了眼掩在细雨中的重重殿宇,道:“我只是怕殿下吃亏,她不懂这个,男、女之情毕竟跟批阅奏折,处理政事不一样。” “我倒是比较放心。”愁离看向憋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朝年,莞尔缓声道:“溯侑也算是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再不济,也还有千藤引撑着呢,别担心。” 偏殿内,垂花帘下,薛妤将手边的一本文书递给溯侑,道:“看一看。” 溯侑颔首,接下文书,在女侍搬进来的凳椅上坐下。 处理正事时,两人都十分认真,一个埋头细读,一个奋笔疾书,气氛安静而宁谧。 半个时辰后,薛妤先撂下笔,她拨弄了下手腕上套着的莹润玉镯,而后无声推开身下凳椅,踱步到溯侑身边。 窗牖半开,和煦的风带着春草的甜香味一丛丛扑进来,吹得手肘下平整的纸张簌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出细微的动静。日光细细碎碎,将男子的侧脸照得温隽,连不自觉皱眉的样子都格外动人。 “在看什么?”她伸出指尖点了点他手里的卷宗。 下一刻,那根冰凉的手指被不期然抬眼的人顺势捉住。 薛妤垂下眼,看着衣袖下两人交叠的手背,没有挣动。 “羲和那边新传了消息过来。”溯侑就那样抬眼看着她,声线微低,话语里听不出什么起伏的波澜:“妖都第二世家可能要对他们动手。” 他同时掌握着邺都殿前司和翊卫司的庞大信息源,薛妤前脚从九凤嘴里听到的事,他后脚也得到了消息。 薛妤默了默,道:“打不起来。” 二十多年前,她带着溯侑破尘世灯案件时就知道,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各种各样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一遍,就能形成一张关系错杂的网,严严实实交织在一起。头脑灵活,并且心思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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