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辞起身披上挂在一旁的外衣,漫不经心的道:“许久未回岱舆,倒是有些择床,昨晚失眠起得晚了。” 他略施神力,房门应声而开。 嘉荣上仙随后踏进屋内,笑道:“惯会胡说八道,你自小长在岱舆,在这里住了上百年,去九重天不过才是天上一年的光景,如何便不习惯岱舆的床了?当真是个不念旧的小没良心,亏得帝君和我们都日日挂念你。” 谢予辞笑了笑:“‘姑姑’挂念我,我自然知道。至于帝君吗......她老人家日理万机,想来却是没有这个时间的。” 嘉荣上仙听到此处,想起心底烦忧之事,忙快步凑到他跟前,小声询问道:“对了,昨日让你去打听的事,你可问了?” 谢予辞正在低头整理自己腰间压襟的玉环,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问了,你所料不错,她确是在东海布下一场威力盛大的天地两仪至阴法阵,今后此阵可为天地源源不绝提供两仪至阴之气。 不过,昨日此阵已大成,想来日后她应是不需再为布阵耗损神力了,你不必再担心。” 嘉荣上仙闻言终于微微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气道:“帝君虽未曾言明布下此阵的初衷,但想来自有不得已的原因。数万年来,帝君克己复礼,隐忍内敛,心中是忧是喜具不愿对外人道,便是亲近如我们,亦不例外。 如此神威庞大的法阵,我光是想想,便不知要耗费帝君多少神力和心血。 虽然此阵已成,但我心始终难安,帝君神体上的亏损,还不知要多久方才调理回原来的模样。” 她本愁思不减,但一抬头看见“钧别”蹙眉不语,想起今日是他生辰,还是不要提及这些事情惹他也跟着担心。 于是忙收起满腔愁思,强笑道:“罢了,既此阵已然功成,终归是件好事,便先不说这些了。看我险些忘了差事,帝君还在鹿归涯等你,让我看看你醒了没。你快些去吧。” 谢予辞略一沉默,旋即轻笑着点了点头。 他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看向嘉荣上仙。 “对了,承蒙你多年照顾相护,一直未曾感谢。如今我允你一诺,将来如有所需,我必不推辞。” 嘉荣上仙先是一愣,旋即“扑哧”一声笑出来。 “小钧别,你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好啊,那姑姑就等你早日升了‘上仙’仙阶,来罩着姑姑了。” 谢予辞笑了笑,知道她此时并未将他这话放在心上,也不在意,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鹿归涯的方向去了。 从此一别,再见怕就是敌人了。 邻近鹿归涯,谢予辞便闻到一股极其诱人的清香,是灵鸡汤的味道。 他进入院内,只见院中梧桐神树旁边不远处的玉桌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玉碗,里面竟然是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灵鸡汤面,旁边还放着三盘清口的小菜。 他挑了挑眉,低头细细端详。 往圣帝君的声音却忽然从屋内传来,谢予辞回身看去,只见她长身而立,站在门口,手中端着最后一盘菜,淡笑着看他。 “起了?刚好,那便来吃早饭吧。” 她缓缓走过来,将最后一盘小菜放置在玉桌上,然后轻轻掀起裙摆,从容不迫的落座在桌边。 她端坐在那里,腰杆笔直,被腰带束缚显得愈发纤瘦,如一杆苍竹,不落凡俗。 往圣帝君轻轻抬了抬莹白如玉的下巴,示意了一下。谢予辞沉默一瞬,还是从善如流在她对面落座。 往圣帝君似乎今日心情极好,她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这抹笑容仿佛将她脸上的病容亦驱散了几分。 “本君很久不曾下厨,尝尝吧。” 谢予辞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面碗,然后沉默的拿起桌上的竹筷,挑起一口面放入口中,眉心却下意识不动声色微微一抽。 这面......闻着确实极香,但入口那一刻,却险些咸到谢予辞舌头发麻。 ——跟往圣帝君历次下厨的味道,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果然,他就不该期待她这几百年来厨艺会有所长进。 但是谢予辞面上却不显分毫,他埋着头速度极快的将面吞进肚子里,几乎是生吞,没有咀嚼。 往圣帝君含笑看他:“钧别,吃慢些。” 这可真是慢不得...... 钝刀子割肉更疼,这种事当然还是得速战速决为上。 谢予辞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明明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傻透了顶的少年钧别,居然还会傻傻将她煮的面吃完。 谢予辞极快的划拉完碗中的面,将碗放在桌面。 他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刚要抬手拿起,却迟疑了一下。 然后略有些警惕的蹙眉追问了一句:“此乃何茶?三瀛朝露吗?闻着倒是......有些不大像。” 何止是不大像,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雷同。 往圣帝君淡笑的抬起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 “此茶并非三瀛朝露,乃是我早起之时,看到西涯的梅子熟了,便泡了一壶青梅茶。 你尝尝看,可还喝的习惯?若喝的惯,待你走时,便带些回九重天。”
第71章 不详 谢予辞:“......” 他似乎突然就不怎么渴了。 往圣帝君见他不接茶盏,便微微略带疑惑的偏过头看向他。 她那格外精致的下颌线,因为人过于消瘦而棱角十分分明,像一簇出尘绝美的冰凌花。 而太阴幽荧伸在他面前的那节从袖口漏出的手腕,亦颇有几分瘦骨伶仃之态。 她的指尖极其缺乏血色,还微微浸透着青紫的色泽。 谢予辞下意识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旋即又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屈服”。 不过既然接都接过来了,也断没有再推拒回去的道理。 于是,他神情莫测的举起茶盏放置在自己的唇边,浅浅饮了一口。 这茶还当真是......酸涩至极。 咸的发苦的灵鸡汤面,配上这酸涩到牙齿似乎都要倒了的青梅茶...... 往圣帝君的厨艺,果真与她的两仪至阴神力一般,令人叹服,望而生畏。 谢予辞忽然微怔。 说来她自己似乎从未亲口品尝过她自己的手艺。 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生而为神,不畏饥寒、不惧酷暑。 在她与谢予辞相识之前,始终辟谷。不仅她不食五谷,更对凡俗口腹之欲丝毫不感兴趣。 而在与谢予辞相识以后,谢予辞更是从未让她亲自下过一次厨。 在他看来,太阴幽荧高洁如天边皎皎明月,如何能沾染烟火尘埃。 即便是后来的少年钧别在岱舆时,亦同样是对她的事情事必躬亲,每日在太阴幽荧座前亲侍茶水。 因此,往圣帝君此生下厨的次数,其实是屈指可数的。 如此算来,算上此次,也不过是第三次下厨罢了。 凑巧的是,次次居然都是……为了钧别。 第一次是钧别初开神识,化身人形的那日。 往圣帝君亲自下厨为他庆贺,而刚刚化作人形的钧别懵懂无知,不知餐食味道好坏,倒也吃的稀里糊涂。 第二次则是钧别离开岱舆去往凡间历练的那年,同样也是他的生辰,往圣帝君再一次纡尊降贵的下了厨。 那时候的钧别其实已能识得人间烟火味道了,但是他却十分珍视往圣帝君亲手烹制的一饮一啄的恩赐。 他不仅品尝的格外认真,还因担忧帝君自己会好奇品尝伤了味觉,于是拼命自己一个人全部吃完。 而今日这次,则是第三次。 ......想来,亦应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共餐。 谢予辞沉默着仰头饮尽杯中酸涩的青梅茶,再将杯子缓缓放回桌面。 往圣帝君看他牛饮的模样却笑了,颇有些好奇的给自己斟了一杯,淡笑道: “怎么喝的这般急,本君倒是未曾尝过,不知这茶是什么味道。” 她抬起手臂,正要尝尝这青梅茶的味道。 但是她的茶盏将将举至唇边,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住了她的动作。 谢予辞单手拦住了她饮茶的动作,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的夺过她手中的茶杯。 然后,他拿过茶盏仰头再次倒进自己口中,最后无声的放下杯子。 往圣帝君一愣,似乎不解他此时的意思。 谢予辞却没有看她。 他站起身来,淡淡道:“此茶既已送给我了,帝君再抢,似是不妥。我为您重新泡一壶三瀛朝露吧。” 他略施仙法,玉桌上转瞬间便又多了一套茶具。 他左手结印向南,梅花、菡萏、玉兰几朵仙花纷纷从岱舆以南的花海中飞跃而来。 谢予辞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好看,哪怕三百多年未曾熟悉此道,依旧不减当年。 他将新泡好的三瀛朝露茶倒出一杯,放在往圣帝君面前,轻声道: “缺少了清晨从蓬莱汲取的第一缕朝露,只能用岱舆的清泉替代,所以这壶‘三瀛朝露’终究少了一缕雅致悠长的蕴意,帝君怕是要将就一下了。” 往圣帝君垂眸看向面前清澈的茶盏,面带一丝怀念。 她笑了笑,喟叹道:“说来,你亲手调制的‘三瀛朝露’,本君已有数百年未曾饮过。也是奇怪,明明是同样的花材,不知为何嘉荣她们泡的茶香,却始终与你的味道不同。” 谢予辞淡笑着道:“帝君,这并不奇怪,花瓣选材虽然相同,但用量、水温、泡茶的时辰和每种花瓣放入顺序都有讲究。千人千味,便是如此。” 往圣帝君听罢,轻轻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本君除了仙术和阵法还算凑合,似乎旁的诸事做起来都强差人意。若非生而神明,而是凡间的一介凡人,怕是要自己将自己饿死。” 谢予辞笑了笑,摇头看向她。 “帝君这话说的不对,您的威名冠绝三界,若是连你的仙术阵法都只能算是‘凑合’,那么可便要让旁的仙家羞愧难当了。” 往圣帝君忽而怅然一笑。 她把玩着手中莹白的茶盏,自嘲般轻轻摇了摇头。 “......‘冠绝三界’?不论天生的神格神骨,还是与生俱来的无上神力,亦或是手可摘星辰的权势——这万般种种,皆是属于上古上神往圣帝君的。 冠绝三界的是她,苍生敬仰亦是她。如果抛却这个身份,本君,又还剩下什么呢?” 谢予辞沉默片刻,他为自己再度倒上了一盏酸涩的青梅茶。 然后缓缓抬头注视着她:“可是,不论是往圣帝君,亦或是太阴幽荧,本就是同一个人,何分你我。 帝君,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如你这般人物,难道也会纠结于因果,乱心自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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