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声音虽然嘈杂的很,但却有种难得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卓清潭一贯清冷的眉眼,被河畔明黄的花灯照应着,仿佛整个人也都显得温柔多情了几分。 她是仙门弟子,其实平日里抛头露面习惯了,所以并不曾像街上那些富贵人家大户小姐一般用面具和面纱遮住脸。 但是她周身的衣衫头面均十分考究华贵,每件都是谢予辞之前命晚青专门准备的,件件具是顶顶精致贵气的材料而制。 而与她同行默默相互的谢予辞亦是一身贵气至极的镶着金线的玄衣大氅,气质昂然、气势不凡。 因此,便是卓清潭未曾如大户人家女眷一般遮住头脸,亦不曾有登徒子狗胆包天,上前冒犯造次。 他们二人周围似乎自带了一股特殊的气场,旁人不自觉的退避三舍、纷纷避开了他们。 路人们既不敢来攀扯拥挤他们,甚至路过他们时还会下意识回头悄悄看上一眼。 兴许是这般注目而视、盯着他们看的人多了些,谢予辞不禁低声笑着取笑道: “卓清潭,跟你走在一起,当真是十分惹眼。你瞧,人人路过我们且都要回头瞅上你一眼。”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怔。 她下意识四下看看周围,片刻后却忽而展颜摇头笑了。 “可别,这就没意思了。谢予辞,明明这些姑娘们都是回头看你的。” 谢予辞却微微摇头低声笑。 “哦?是吗?可我怎么瞧着都是在看你呢?说起来,咱们卓仙长便是有一日不做除魔卫道的仙门弟子,想来也是饿不死的。” 卓清潭偏头看向他。 “不做仙门弟子,那我又能做什么?” 谢予辞一本正经的道:“自然是做‘画中仙’了。” 卓清潭“扑哧”一声轻笑出声,旋即摇了摇头。 “谢予辞,有没有说过,你这人啊,惯会胡说,十分的油嘴滑舌?” 谢予辞佯装认真思忖的模样,他想了想,然后笑意晏晏的道:“这还真没有。不过许多人都说,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老实了些,只喜欢说实话。” 卓清潭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慢慢踱步往前走。 没有吗?他不过是欺她现在“忘记”了而已。 她却记得真切,万年前当卓清潭还是那个未曾分化出性别的上古上神太阴幽荧时,便时常说这家伙油嘴滑舌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经历了很多苦难,她亦是如此。 只是,她深深感觉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东海之滨无忧无虑、心中无情无欲的上神了。而谢予辞却仿佛还是最初的模样,不曾有什么大的改变。 卓清潭淡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哦,是吗?那你可当真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呢。” 谢予辞“啧”了一声,他挑了挑眉。 “这话听着,我怎么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卓清潭眉眼流转,带着一缕笑意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咳了两声,摇了摇头向前漫步走去。 他们将一路花灯尽数赏遍,不知不觉走到了河岸边。 清冷的月光下,无数兖州当地的少年男女们都出来玩耍了。 他们的手中托着寄托自己心中所思所愿的各式各样花灯,放入河畔流水中,然后闭目合十,虔诚对月祈愿。 谢予辞和卓清潭二人走近河畔附近,正好看到一个少女刚刚放走了自己手中的河灯,然后阖目虔诚祈愿道: “信女刘氏,今日愿将心中祈愿寄于‘河星’,只盼‘河星’如期流向天河。敬请月神娘娘亲启信女‘河星’,保佑玉郎明年科考金榜题名,早日......迎我入门。” 河中放逐的花灯还有一别称为“河星”,意为“河中星辰”。 凡人寄托情思和心愿于此,期望自己的心愿能够顺着河流,流向九重天上的天河中。 若是有幸运的能被天上的神君捞起,说不定便可如愿以偿,被仙神赐福。 当然,凡间的河流永远也无法流入天河中去,更加不会有仙神当真拾起他们的“河星”。 凡人们自己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八月十五拜月节中,大多数凡人们却还是要拜一拜月神的。 不过他们不知,这九重天上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月神娘娘”。 ——唯一与“月”相关的神明,便只有当年九重天上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的真身与之相近了。 但是如今,往圣帝君业已神陨道消近万载,他们年复一年对月祈愿的种种心事,又能再与何人说? 那少女刘氏阖目小声喃喃着,年轻美好的脸上尽是无限期盼和柔情。 她期盼郎君科举高中,更期盼与君相携,恩爱永远,白头偕老,不辜负少年之时的浓情厚谊。 只是她却不知道,事事变迁,人心易变,天神尚且命途多舛,世间本就难寻永远。 谢予辞与卓清潭不知为何,此时具是安静的沉默着。 他们细细倾听周围或是虔诚、或是担忧、或是焦虑的各种祈愿与祷告,先前安逸恬淡气氛似乎徒然消散。 片刻后,谢予辞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有时候我居然挺羡慕他们的,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永远心存期许,永远暗怀期待,命运不堪时仍有一股信念,觉得会有神明相助。无知而无畏,这样也甚好。” 卓清潭静静转过头看了看他,忽而极轻的道: “其实,他们并非无知,也并非是将信念和希望完全寄托于所谓的天上神明。 拜月也好,敬神也罢,他们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而已,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目光温存的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淡笑道:“有些仙神或精怪或许觉得,凡人十分弱小无能。 但我却觉得,他们虽在凡尘挣扎着历经六欲七情六妄八苦,但从未放弃过心中所念所爱,已尽了自己最大力量去过好这一生,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强大。” 谢予辞却摇了摇头,若有似无的笑了笑,缓缓道: “是吗?可是,未曾放弃过自己心中所念所爱的人,毕竟只是寥寥少数。花前满是痴情曲,红尘尽是负心人。这世间的恶人,却要比好人多得多。” 卓清潭回眸静静看了他一瞬,他亦坦坦荡荡与她相对而视。 二人那一刻心中具有许多话不吐不快,却不知为何,都未曾再言半句。 许是月色太过温柔,谁也不想当先破坏这抹难得的温情。
第100章 不做神仙,不赴九天 卓清潭和谢予辞二人此时虽然各有各自的秘密,亦各有各的隐瞒之处,但是他们心中的感受却大致相同。 那便是......既然明日的朝阳和自己的末日不知哪个会先来,又何必争执不休,让当下两相为难,难堪又难捱呢? 一瞬间,他们似乎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般,下意识各自调转开了视线。 几吸过后,卓清潭低声说道:“你说的对,这世间有好人,亦有坏人。有好妖,亦有恶妖。既投生为人,无法左右其他,那便左右自己吧。 不做恶、不为孽,若能力允许,得以除魔卫道、济世苍生,便已是此生的上上签了。” 又何必......强求那许多? 她言毕转过身去,逆着人潮拥挤,缓缓穿行而过。 卓清潭走上层层石阶,逐渐远离河畔。 她的背影看上去那般孤寂又单薄,仿佛永远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哪怕穿着如此厚重的白狐大氅,依旧显得消瘦而纤长。 谢予辞便默默跟在她身后护卫着她向上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而低声叫她名字。 “卓清潭。” 卓清潭微微一顿,偏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嗯?” 谢予辞的神色晦涩难辨,他忽而道:“你方才说,凡人很好,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么你呢?你而今行走于人间,活了二十年了吧?除了除魔卫道,济世苍生之外,你心中可还有别的祈愿。”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念了一句:“......别的祈愿?” 她不解的问:“你是指什么?” 谢予辞定定看着她,缓缓道:“比如长命百岁,福寿无虞;再比如......固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许是卓清潭此时的表情太过诧异,谢予辞忽然偏过头去,面无表情的加上了一句解释: “你,别误会......谢某的意思是,方才我见大多数凡间女子们拜月祈愿,都是求一真心人,或是求心中玉郎对她们真心以待恩爱不疑。 那么你呢?如此看来你的年纪也不大,按理说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难道你就从不曾有过这种念想?或者羡慕这些无忧无虑的凡人少女们吗?” 卓清潭闻言微微怔忪。 然后,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周围的人群。 此时他们周围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女们,大多脸上都洋溢着青春萌动的情怀。 ......是啊,这个年纪的少年男女,心中所愿所念,也不过一颗真心尔。 而花期的凡间少女,若能得到一真心相待之人,便是在如此芳华之中最为灿烂的因果。 会羡慕吗? 卓清潭细细的想。 似乎......不会。 哪怕是在此生未曾遇到谢予辞之前,那时并没有前世记忆的她,心中亦从未有过私情。 她此生虽然为人,亦是生而情脉不显,所以才是天生最适合修习沧海毋情诀之人。 而端虚宫的历代宫主都修习过沧海毋情决,听闻历代端虚宫宫主也从未有人动过情念。 说来奇怪,端虚宫的历任宫主,大多孑然一身,了此终年。 至于她遇到谢予辞后、恢复了前世种种记忆,那么就更加不会羡慕这些少年慕艾的少男少女了。 ——因为,这世间最最纯粹,最最真切,最最对她无所保留的真情实意,她其实早已拥有过了。 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前,曾经有个生而凶煞、却拥有神格的半神之身的少年,愿意为爱低头,为爱谦卑,为爱......自缚己身。 他本拥有披靡上神的神力,却将自己自逐流放到海外仙山,只想默默守护她一生。 卓清潭既已然拥有过那般单纯赤诚而又无欲无求的爱意,又怎么会再去羡慕旁人? 这般说来,当年她与圣神帝尊联手将谢予辞打回原形、打散记忆、封印于东海,事后她并非没有想过...... 她亦曾经迷茫,当日若非谢予辞体内鸿蒙紫气的满溢,没有发生那些突如其来的种种惊天变故,他们之间的结局......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似乎他们的一切,都被命运戏耍了,又被她自己搞砸了。 但是,似乎哪怕一切再重新来一次,让她再重新选择,她亦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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