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桑葚不说话,只拉着帽子两端,用力往下压,低头。 谢薄声沉声问:“你变成猫了?” “才没有!”小桑葚仰起脸,睁大眼睛,她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你说过了,不可以出卖自己身体,我就没有做。而且、而且——呀——” 她的而且没有说完,谢薄声抬手,掀掉她一直掩盖的帽子。 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卷发消失了。 只短到刚刚盖住耳朵,是连马尾都扎不起来的长度,齐根断。 谢薄声捏着帽子,他瞳孔收缩,问:“你的头发呢?” 她最珍惜的、那头金色长卷发,怎么变得这样短。 “喏,”小桑葚重新抱着那个被谢薄声忽略的盒子,微微抬高,歪了歪脑袋,“都在这里。理发店的老板说,我可以把头发卖给他,他愿意给我八百块。我拿这些钱,加上你给我的零花钱,给你买了一双很好很好的手套,还有一个超级软的围巾。” 谢薄声不说话,他只盯着小桑葚的手。 他捏着帽子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发白,沉沉作响。 万般情绪,纷杂心绪,帽子边缘被狠狠捏到发皱,布料摩擦,发出艰涩声响。 谢薄声低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钱不够嘛,没有办法给你买生日礼物,你说了,人类过生日的时候,会收到好朋友和家人的生日礼物。” “……我必须要送给你礼物,我要做你最棒的家人,做你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只想到昨天晚上你的手好凉。我问了外套的价格,都好贵,我买不起……不过可以送你手套和围巾,他们告诉我,这个东西很暖和,能保证你的手不被冻伤。” 现在没有帽子,小桑葚捂着刚刚遮住耳朵的金色小卷发,她垂着眼睫毛,小小声:“而且头发很快就能长出来,剪掉也不痛;可是,你的手冻坏了就糟了。” “我不想你痛。”
第49章 猫猫帅气 谢薄声明白小桑葚有多珍惜她的头发。 猫咪对自己的“毛”犹为看重,往日里掉的头发也要细心地一根根收拢,更不要说现在剪成只有这么点儿。 现在却只有这么一点儿,可可怜怜、刚刚盖住耳朵,卷发的人基本都要面临头发炸毛毛的困境,现在她剪得这样短,边缘翘起,像是被野蛮收割过的野草。 谢薄声轻声:“早晨出去,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喵?”小桑葚惊讶,微微歪了脑袋,“可是妈妈不是说,生日礼物是’惊喜’吗?惊喜,应该是不告诉你的呀……” 温暖的拥抱承载了猫猫的疑问。 谢薄声伸出手,按着她的肩膀,第一次主动而生涩地拥抱她。 第一次。 谢薄声几乎没有主动拥抱过人形的小桑葚,他是一个严苛的人,尤其是在两人这种“扭曲”的相处中。现在的小桑葚已经是成熟的女性形态了,偏偏对人类的道德法则一无所知,不知不觉中已经逾了许多不该跨越的线。 从开始与她聊天起,谢薄声便暗自下决心,要好好地照顾她,教育她,就当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平时读的书太多,又习惯性担一份责任,平时也多反省自己,是否过于趁“猫”之危。 说到底,还是他不能做到圣人境界,他心中有污秽,才会愈发刻意划清界限。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而现在。 谢薄声低头,搂着她肩膀,下巴搁在她头顶。像所有的好兄长,让小桑葚额头抵着自己胸膛,他问:“疼不疼?” 小桑葚说:“剪头发一点儿也不疼——” “那你心疼吗?” 小桑葚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她才小小声:“一点点,就一点点。” 哪里是一点点。 谢薄声怎么会信,他叹口气,空余的手触碰着她刚刚盖住耳朵的金色短发,捏在掌中凝神看,断茬处像无数绵软的针,一下又一下扎着谢薄声的心脏。 谢薄声啊谢薄声,你何德何能,能让她如此偏爱。 抚摸良久,谢薄声垂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发梢。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做,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驱动着他,等谢薄声回转神来,透过厚厚的大衣,他的胸膛似乎已经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 她的爱和喜欢过于纯净,像冬日白梅蕊上的落雪,不染纤尘。 他又怎能玷污。 谢薄声没说什么“下次不许再这样”,他只说:“对不起。” 小桑葚歪着脑袋:“什么对不起?” “我刚才不该那样指责你,”谢薄声说,“也不该打断你的话。” “原来刚刚你在指责我吗?”小桑葚后知后觉,想了想,立刻摇摇头,“没关系,我不记得,我原谅你啦!” “还有,”谢薄声顿了顿,“以后多给你些零花钱,你这次做得很好,非常好。不过,还是不要继续卖自己身上的东西……” 末尾,他低头看小桑葚:“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小桑葚两只手按在他胸膛,控制不住地一按一按,就像猫咪踩奶,她几乎要压制不住自己的尾巴,非常想要将尾巴放出来晃一晃,然后圈住谢薄声的腰。属于猫猫的耳朵也差点要冒出来,要呼呼噜噜地发出猫咪的快乐声响。 这一次,谢薄声没有推开小桑葚。 任由她在自己胸口“踩奶”,任由她遵循猫咪的天性。 谢薄声生日当天,他只陪着小桑葚。吹蜡烛,切蛋糕,唱生日快乐歌,小桑葚做得有模有样。为了让她开心,谢薄声还邀请了白猫先生过来,白猫先生对小桑葚的头发表达深深的担忧:“小甜心,你变成猫猫后,你那美丽的领毛和耳朵旁边的毛发,恐怕要秃掉了。” 小桑葚吓得喵呜一声。 “不过没关系啦,”白猫先生继续,“你多吃些肉,多补充鱼油,猫猫的毛发长得很快的,用不了一年,你就会恢复原样,仍然拥有漂亮的金色毛发。我们不像可怜的人类,我们永远都不会面临脱发的烦恼,更不可能会出现’发际线后移’和秃顶这种可怕的事情……” 话虽如此,在晚上,小桑葚还是难过地抱着自己大尾巴忧郁地想了想秃头小猫咪的可怜模样。 人类形态下的短发其实影响并不大,反倒显得她愈发俏皮,只是现在的长度完全不能扎了,只能勉强扎出几个小啾啾;好处是每天用在护理头发和梳理头发、吹发的时间大大减少,即使没有谢薄声的帮助,小桑葚一个人也能够完成整套的头发护理。 谢薄声将小桑葚的金色头发重新买回来,从那个理发师手中。这段美丽的金色卷发被细心收拢,和之前小桑葚自然脱落的头发放在一起,拢在一起,谢薄声付费,请人加工成一顶假发,装在盒子中送给小桑葚。看到这顶假发后,小桑葚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喵喵,拥抱在怀中,放在脸上,温柔地来来回回摩挲。 而小桑葚送给谢薄声的围巾和手套,每次和小桑葚出门,谢薄声都会翻出来戴上。 新年过去两周,谢薄声开车载小桑葚去弄她的身份证明。 离开时,父母在车中装满了食物,恨不得把整个家都搬进后备箱——当然,大部分都是小桑葚的。 父母很喜欢小桑葚的性格,方珍玉抹着眼泪,叮嘱,让小桑葚没事的时候多来家里看看。 小桑葚认真点头。 办身份证明这件事,谢薄声做得静悄悄,对父母提起,也只说是看望朋友。 说到底,这也是一件隐秘而不光彩的事情。朋友没有询问小桑葚的来历,也没有对她的金色的头发发表意见,快速地解决了这一问题。 谢薄声没有在大山中久居,这里的生活条件艰苦,朋友李京墨来此支教五年,头发已然白了一半,黑发掺银丝,半黑半白,眼角生皱纹,嘴唇也干裂,瞧着,要比他实际年龄老上十多岁。 临行前夜,房子中燃着一个小小的木柴炉子,旁边放着烤蜜薯和一些花生,还有苹果,板栗,都能放在炉子上的小铁丝网上慢慢地烤。 木柴也不是什么苹果木,就是普通的、山里掉落的树枝。以前人都住在山上,十年前才开始动员、呼吁大家搬下山,政府统一盖房子,统一用水用电,修路,植树、发展养殖业,尝试给这些靠山吃山的人多找一份出路。 小桑葚蹲在外面,她不怕冷,裹得厚厚的。她不喜欢连着五根手指的手套,总感觉不够灵活,谢薄声便给她买了半指手套,能露出指尖。她就在院子中,和李京墨养的小黑猫喵喵喵地聊天。 谢薄声在小火炉上烤着板栗,问:“你打算在这里再住多久?” 李京墨笑了笑:“没想好,等将手上这批孩子送出去吧。” 谢薄声说:“你在这里已经五年了吧,服务年限应该已经到了?” “倒是和服务年限没关系,”李京墨低头,“是我自愿留在这里。” 谢薄声说:“为了青衿?” 青衿是李京墨的女友,宋青衿。 旁人或许不知,谢薄声却明白李京墨之前是何等意气风发。 李京墨父亲是某某局的一把手,母亲也是他们学校的荣誉校友。在这种家庭中降生的独生子女,可以称作“天之骄子”。从高中到大学,李京墨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品学兼优。他那样的家庭,唯恐出错,家教极严,绝不会培养出泡妞飙车沾灰色地带的孩子。在这样的完美人生轨迹之下,李京墨于大学刚入学时便邂逅宋青衿,展开热烈追求。两个人的恋爱十分顺利,李京墨的父母也并不介意宋青衿家庭的贫困条件,他们很快取得双方家长认可,于毕业后迅速领证,定下婚礼日期。 婚礼并没有如期举行,因一场意外。 一个反社会人格持刀,在商城中无差别伤人,宋青衿为保护一个五岁的孩子,被捅了十刀。 她是那场恶性事件的唯一亡者。 就在宋青衿婚礼前夜。 火炉上的板栗被烤得发出啪啦一声响,裂开的缝隙中,香味儿浓浓散开,划开十字花的板栗壳边缘微微翘开,露出里面的板栗仁。 谢薄声叫了一声小桑葚的名字,小桑葚立刻站起,跑来,老老实实坐在小凳子上,等着谢薄声剥栗子给她吃。 小黑猫也进了门。 “是,”李京墨说,“在这里教了几年书,我才知道,当初青衿走出这大山有多不容易。” 昏黄灯光下,李京墨往简陋的炉火上又添了几把小木柴,小黑猫走到他身边,一跃,跳到李京墨膝盖上,安静地蜷缩着身体。 李京墨一手搂猫,另一只手捏着铁钩子,拨开炉子下方囤积的草木灰,淡淡的草木灰气味儿散开,这一切,他做得熟练无比,完全想象不到,人生中前二十四年,他从未触碰过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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