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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到那处混沌的漩涡前，万翎问兰朔：“紧张吗？” 兰朔摇头。他的脸本就白，但现在更是没了一点血色。万翎紧了紧他冰凉得厉害的手：“别怕。” 本是宽慰兰朔，但不知怎的，在伸手触碰那片混沌时，也有一种惊惧之感涌上心头。 不等她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已经被奔涌而上的海水淹没了。 海岸处，江渡年拂袖看了许久，等到一分为二的海水重新涌动，变回了原样。他皱着眉理了理被水花溅湿的衣袖，白光浮动，那片濡湿处很快就干透了。 - 万翎没有想到这片裂隙如此黑暗。 头顶见不到一线天光，脚下踩不到实处，好像无根之萍般飘在水中。所有的触感与惊惧都在黑暗中无限放大，她只好紧紧握住兰朔的手。 “师尊在害怕吗？”许是感受到她的紧张，兰朔猝不及防地开口，又将万翎吓得轻轻一颤。 一时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兰朔噗嗤笑出了声。 她也不是真的死要面子的人，便坦诚道：“确实有些怕，这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兰朔轻声道：“我能看见。” 他盯着万翎看，这片黑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她的每一寸眉眼，那双略显茫然的眼睛。 “为何？”万翎问。 兰朔想了想，道：“可能因为我是妖。也或许是因为我丹田中的魔气。”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魔气是哪里来的吗？” 兰朔顿了顿，忽然岔开话题：“师尊，往我这里来一点。” 万翎当他又要做什么，完全懒得动。 可很快，脸上忽然撞上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还带着湿润黏糊的触感。她一惊，赶忙往兰朔处躲，也不知道撞到了他哪里，鼻梁撞得有些疼。 兰朔揽住她，发出了一声促狭的笑声，又像是极力隐忍住了，只喉头发出了闷闷的笑声，连带着胸口一起震动。 “是一条小鱼，师尊。” 那条小鱼也被吓得不轻，吐出一连串的气泡，转头游弋进了另一片黑暗。 万翎没好气地掐了一下他的手：“刚才紧张得手凉的分明是你！” 兰朔并不坦诚：“我没有。” “撒谎。”万翎冷哼一声。 “嗯，是我撒谎。”兰朔好声好气道。 他这么说，万翎蓦然有些不自在。他们现在，怎么都像是兰朔在哄着她，真的有了些凡间夫妻的感觉和样子了。 定然是这里太过黑暗，她又太紧张，这才会心跳加速，指尖开始发麻。 她想唤出浮光，可这片裂隙中好像有个天然的阵法，竟使不出什么仙力，就连简单的照明术法都使不出来。 试了好几次，万翎决定放弃。 “既然你能看见，你就走在前面吧。”她叹气道。 兰朔走得慢，万翎总觉得有目光落在她脸上，便又提醒道：“看好前路。” 兰朔笑了一下：“师尊怎么发现我在看你？” “你的目光太熟悉，不用看也能知道。” 是啊，原来兰朔从前起就那样看她，从来没有变过，真诚的，热烈的，满是占有欲的。 万翎心中发闷。 在姬双月那段满是恋慕的目光里，不知道浮尘对姬双月可有过片刻的心动，可答案显而易见，浮尘心如铁石。但现在换了她，好像是做不到全然心如铁石的。 若是这次失败了，兰朔会死。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不断放大，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扪心自问，她果真做不到像浮尘那样斩断一切情缘，不论是师徒之情，还是别的...... “兰朔。”她道，“你记不记得你刚来缥缈山时，因为我的疏忽，你还去山下偷鸡吃了。” 兰朔一怔，随即说：“那是好远的事情了。师尊还记得。” 万翎眼前掠过曾经的点滴，不由得笑道：“从前你做了很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我当然都记得。在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不会收徒的，谁知道会遇上你这样一个粘人的小蛇。” 兰朔静静地听着。 “我一直怕收徒弟，很麻烦的，事实上也真的很麻烦。但你学得很快，也学得很好，我有时候想，如果你不是妖，你一定也能飞升做仙。” “可我是妖。” “是啊，但是妖没什么不好，做仙也没什么好的。虽然在日月城时我那样生气，但那是因为怕你走上歧途，毕竟妖魔为仙界所不容。不过我其实很骄傲。” 兰朔停下脚步。 “兰朔，你很好，在乱世凭借一己之力建了可以保护小妖与凡人的日月城，这很厉害。” “......” “你有时候虽然傻了一点，可向来纯善，做事全凭心意，决定的事就能去做好，天不怕地不怕。你一点也不像妖，我也不怎么把你当成妖来看。 “这世上的妖、人、仙，甚至是神，其实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追求的事不一样而已。我自己做了仙，也知道自己的时间长短，只希望你能在这天地之间来去自由，不被束缚，快活地过一辈子。 “我经常会愧疚，做你的师尊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也不知怎么，还让你对我......算了，也不提这个。我只是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兰朔，我从来不后悔收你这个徒弟，你令我骄傲’。” 说完，万翎眼眶酸涩。终于讲出这句心底的话，没有一点轻松，反倒是愈发不安与沉痛。 脸上一凉，是兰朔的手指。 他轻轻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低声道：“这是师尊第二次在我面前落泪。” 万翎觉得自己脸上发烫：“是吗？我自己都没发现。” 兰朔的眸光闪烁，再也忍不住，垂头轻吻了一下她的湿润的眼睫。 他的心在如鼓捶般跳动后逐渐平静下来，化作流淌漫山遍野的春水。 “一百年，我等了一百年，师尊为什么这一百年没有来看我？” 万翎哽住：“这个，说来话长......” 兰朔低着头，忽然道：“算了，师尊不要说。听到刚才师尊说的话，我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 “但师尊不知道，我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纯善。我有很多很坏的念头，都没有告诉过师尊。如果我死了，师尊会记得我吗？” 终于谈到这个万翎一直不愿让自己提及的话题，她茫然道：“会。” 兰朔轻笑：“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师尊上次没有说这句话，这次愿意拉勾发誓吗？” 万翎沉默了半晌，抬起手指：“我会记得你的，我怎么会不记得你。” 手指相勾在一起，那里的血是离心最近的地方，几乎可以触碰到彼此的心跳。 万翎很快放开了手，故作轻松道：“别这样想，兰朔，你会活下来的。我会让你活下来的。” 两人并肩而行，渐渐的，她视野中忽然看见了一点光亮，像是朦胧灯影，闪烁着柔和的暖光。那光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越来越大，万翎以为是快到了，便偏头去看兰朔，竟也看不清他。 “兰朔？”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似沉在水底，咕噜咕噜的好像在冒水泡。光斑不是前方的，而是她眼中自己出现的。 正在惊疑不定之际，忽然白光一片大作，万翎怔了怔。 她的脚很快踩在了实处。
第75章 周身水波翻涌的余响散去, 已是热闹灯市，红艳的灯笼成片，缀着金铃，手一拨就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万翎手中被递了一只灯笼, 她望着那暖融的烛心火光, 当下发起了呆。 “王姬在想什么呢？” 她抬眼看去, 刚才还昏花的视线清明起来，说话的是一个可爱的姑娘，脸蛋上有红果般的两轮红晕, 娇憨地笑了笑。 小姑娘说：“不是王姬让我买来这灯笼, 说是要写些话上去，一会儿放到天上去吗？” 万翎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手里的灯笼。 好像，是有这一回事来着。 她不解地皱起眉：“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忽然忘记了自己是谁......” 小姑娘凑近她，笑嘻嘻道：“王姬是不是刚才吃酒吃醉了？您是我国的王姬，是陛下和王后最爱的人呀！” “王姬......”万翎沉思，感觉好像确实是吃醉了，脑袋晕晕乎乎，“我有妹妹吗？或者姐姐？” “没有, 陛下就您一个女儿。”小姑娘嘟起嘴，“王姬是真的醉了, 还是赶紧回宫吧！” “不。”万翎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将一些奇怪的念想甩出去，“好不容易出来了, 当然要多逛逛。今夜是——” 她仰头看见天上那亮如银盘的圆月，福至心灵地笃定道：“今夜是月圆节！满城的姑娘都出来游灯会赏月, 果然好热闹！” 街边的糖人焦糖香浓，万翎贪婪地深吸一口甜香，才感觉自己的魂魄落了地。 刚才也不知脑中乱七八糟在想什么，怎会觉得这是在做梦呢？ 她是王姬，她的国家繁荣富庶。今晚宴毕，她特意出来逛灯会。 身边的小姑娘又说：“可惜今年少将军又不在，不是说已经打了胜仗了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万翎心中一阵失落，便佯装恼怒地瞪她一眼，嗔怪道：“不许说。” “好好好，王姬从小就害羞。” 万翎拿着灯笼，闲庭信步地往放灯河岸处走。 一路上男男女女多结伴而行，姑娘们笑靥如发间的春花，与男伴手挽着手，说不尽的俏皮话。她突然想起来，月圆节是情人相会的日子，花好月圆夜，两情长久时，彼此心中有意，便会赠花簪花，在月下共放一盏明灯，算是趣味。 不过一人放灯的也很多，左不过是讨个吉利。 到了河岸边，已经聚满了人，陆续有灯笼飘至夜空，成了越来越远的星点。 她向周围人借了笔，抿唇思索起来要写什么。 好心人来提建议：“不如写写姻缘？” 她身边的小姑娘也掺和道：“对呀小姐，写个姻缘嘛，放到天上去说不定老天能看见，那人就‘咻’的一下，飞到你面前了呢？” 万翎提起笔杆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再落笔，是很简单的一句祝福：“盼耶娘喜乐，盼盛世常续，盼离人归梦土。” 走到石桥上，因为前头耽搁了点时间，桥上人已少了许多。 她将灯拿起来，接过火折子去点那其中更大的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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