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问题全被他顾左右而言他了,万翎敢断定,她的青玉就在他这里。 有了烛婴亲自带路,万翎总算把蛇神宫的后殿看得明白。上一次来果然是因为有神力加持,就如同被蒙了一层障眼的法阵,她才半天绕不出来。 后殿园中有一座临水独立的阁楼,清风徐来,水波生烟,楼中廊柱上的竹帘都被卷起来。 阁中还点了兰香,五步远处是一方小几,几上也不知何时被放上了两盏热茶。 “坐。我先去更衣。”烛婴道。 万翎心说也不必更衣,这具肉身她看过了。但她面上自然淡定,临窗坐下来。 烛婴说的更衣,其实也在不远处,只相隔了一张金箔屏风。凭借万翎而今的目力与耳力,若是有心也能看得八九不离十,不过烛婴有没有用神力做挡就不知道了,毕竟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窥探他。 她偏头临窗而望,园中的七情池还在,袅袅地生着暖烟。 可汤圆与她一起玩的那株银叶子树却不在,也或许是还小,一时隐在其他树木中,找不见踪迹。 烛婴的神宫也太安静了,万翎再看向一旁的主殿,想这上面是不是有人。 “久等。” 万翎捧茶的手腕一抖:“烛婴神君走路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烛婴与她相对而坐,不着痕迹地别过长发,露出金色耳饰:“我是蛇,生来如此。” 万翎早已见怪不怪,兰朔一向爱打扮。不等她开口,烛婴身体微微前倾,问:“你说的那枚青玉,是什么来历,我或许能帮你找找。” 万翎道:“故人所赠,对我挺重要的。” “故人?是你为神前的故人?” 他向来聪明。万翎点点头。 烛婴沉吟了一会儿,问:“其中可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万翎坦言:“背面有个‘岑’字。” “没了?” 她点点头:“没了。” 烛婴若有所思。她竟不知道吗?那玉里的东西与他的神力根出同脉,只是他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将其中的东西取出来。 “我知道了。会帮你留意。”他面不改色道。 万翎多疑地看了看他,几乎要怀疑是自己想错了,青玉真的不在他这里。 她转过话题,问:“虺蛇呢?” “人界蓬莱。” “喔。” 万翎点点头,觉得这般无话找话十分尴尬,不自在极了。 “.......” “小青......” “茶......” 不说话时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说话就一齐出声,万翎停顿过后,失笑扶额:“你先说吧。” 烛婴倒是一脸淡定,继续道:“茶怎么不喝?不喜欢吗?” 诚然,万翎捧是捧着茶盏,但一口都没有喝,还是半盏。 其实是警惕才没有喝,她只说:“没有不喜欢。只是先前酒喝多了,不太想再喝东西。” “这是我从人界找的清茶,可以醒酒。”烛婴金眸一眨不眨,似是能看出她蹩脚的谎话,很快垂下眼睫,自己喝了。 万翎只好也跟着喝了一口。 是人界的茶,该是哪个王宫中才有的好茶。 “万翎神君方才想说什么?小青?” “啊,”万翎拢拢袖子,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找别的家长告状,想到小青同样高傲的个性,理不直气也不壮,“小青告诉我虺蛇对它用了毒,还出言嘲笑它,要我来找你说说......” “用毒?” 万翎忙道:“解了解了,我看过,没什么事。” 烛婴认真道:“我会惩罚虺蛇。” “呃,稍稍惩戒就好。”万翎斟酌道,“没有严重到要将他封在蓬莱水底这样......” 烛婴看过来的眼神略带困惑,她拂去脸上被风吹来的银发,赶紧岔开话题。 “你这蛇神宫好安静,就没有别的人在了吗?” 烛婴眼睛微眯,促狭道:“神一般不会干涉他神的事。” 万翎语塞,笑笑算了。 “不过,确然没有。”他又说。 “哦?”万翎在心底默默算了算年岁,再看向园中。 “烛婴神君这里,有没有一种银叶子的树?” 烛婴细细思索道:“银叶的树有许多,神君指的是?” “就是那种,叶子会变成银蝶的那种。” 烛婴了然道:“那是树神那才有的银花。银花火树,人界的佳节常会有类似的场景,只是树神的银花另有作用。我这里没有。” “有什么作用?”万翎好奇道。 烛婴似笑非笑:“安养神魂。或是凝聚神魂。” 看她不解其意,他解释道:“前者是给神魂残破者养魂之用,后者就是孕育诸神天的新神之用。” 万翎这下明白了。 她脸上的神情意味深长,烛婴等她继续问,却没有等到。 他道:“为何问起这个?” 万翎呵呵笑道:“无事。只是随意问问罢了。” 她着实想象不出烛婴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汤圆,也想象不出他会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经此一番交谈,她已确然将烛婴与兰朔分开来了。 只是有些惋惜而已。 此时却听得烛婴问:“你在花林中喊的‘兰朔’是谁?刚才来找我,喊的‘汤圆’又是谁?” 万翎释然道:“兰朔,算是与我最亲密的人。至于汤圆吗,我只是饿了自言自语,恰好被你听见了。” “亲密?是伴侣?”烛婴唇角勾起,眼中却无笑意。 他记得花林中她刚睁开眼时怅然失落的神色,那个一闪而过的眼神,决计不是看其他人的眼神。 万翎不知如何回答,她自己也不太明白了。于是没有回答,权当是默认了。 “神极少有固定的伴侣。”烛婴审视她。 万翎摊手:“你也说了,是极少。”他才是那个很快连汤圆就有了的神。 不过,她注意到他的用词,不禁想得歪了些。 “烛婴神君的意思,神可以有不固定的伴侣吗?” 烛婴一时沉默,过一会儿,他笑开来。 “是呢。” 万翎表示理解。 又静坐了一会儿,烛婴站起来,暗金色的眼睛俯视她:“万翎神君要是觉得无聊,我送你出去。” 万翎自是没有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恨不得不用他领路,自己就能在莫名的不自在中“逃之夭夭”。
第94章 走出烛婴的神宫时, 刚好迎面遇上匆匆回来的虺蛇。 虺蛇也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头顶像是积攒了一团愁云似的,脸色惨淡,捂着手臂退在一边默不作声。烛婴瞥了他一眼, 虺蛇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万翎从他身上闻见了一点血腥味, 心道自己不宜久留, 便赶紧转过身对烛婴道:“不必相送。是我叨扰神君了。” 烛婴也客气道:“哪里的话。” 虺蛇被这番一本正经的客套冷得伤口抽抽疼,古怪的眼神在烛婴与万翎之间来回转动。 他家神君今天怎么这么悠闲。让别人进家门不说,怎么还亲自送人出来? 还有这笑, 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果不其然, 等金乌神走远了。虺蛇就看见烛婴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转过头来时甚至显得有些阴气森森。 “虺蛇,又惹了什么麻烦?” 虺蛇眼神躲闪:“回了一趟蓬莱......” “继续。” 虺蛇继续眼神躲闪:“我就是想把蓬莱湖底的那个宝贝拿出来,结果运道不太好,和一只狐狸打了一架。” 他没再捂手臂,露出被扯掉一大半的臂膀。 “这么觊觎别族的宝贝?”烛婴冷笑了一声,“我留你在神宫,是因为看你修炼不易,又是同族的缘分,再这么狂妄不计后果, 我只能罚你。” 虺蛇抖了抖,烛婴虽然不太罚他, 也不常生气,但他显然明白蛇神的力量可怖。 早知道就晚些来了,虺蛇觉得烛婴现在十分不悦。或许是刚才金乌神说了什么话? 他咽了咽口水, 半跪下请罪道:“我知道我错了,没有下次!” 他头也没敢抬, 过不了一会儿,烛婴走过来,虺蛇眼一闭脖子一直,就差提前扑上去求饶。 结果面前地上被扔下什么东西,是一颗圆圆的丸药。 “吃了。” 虺蛇捧起那枚丸药,面露虔诚:“好的,神君大人!” 烛婴眼角一跳,拢袖凉凉道:“金乌神方才告诉我,你欺负了她的神使。” 虺蛇又颓废下去:“神君......” “你虽然在诸神天,但你是妖,不是神使。” “是。”虺蛇破罐子破摔,“神君罚我吧!” “罚你?” 虺蛇疑惑抬头:“不罚吗?” 烛婴唇角微勾,虺蛇看得背上直冒冷汗。 “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金乌神,还没有能让我罚你的资格。” 虺蛇感激涕零。烛婴还说他狂妄,但有其仆必有其主,在虺蛇看来,烛婴才是天底下最狂妄的那一个,他也有本事狂妄。 正是因为如此,虺蛇心甘情愿被他驱使。 在虺蛇暗暗感叹的功夫,烛婴已经重新来到园里的池水旁。 他刚才并没有尽兴,本不想见她的。只是心念一动,就情不自禁地从水里匆匆出来。 每一位神明宫中都有诸神天独一无二的东西,万翎那是扶桑神树,烛婴这里是七情之水。 七情池暖烟冉冉欲散,只要一触碰,七情所感骤然放大,就算是神也躲闪不及。 虺蛇有一次沾到一点,滚在地上大喊大叫,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折磨了一整个白日,从此都特意绕道走。 烛婴却喜欢待在这里。 快乐便是极致的快乐,痛苦便是极致的痛苦。生来为神太久了,所有事都变成了枯燥乏味,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愿管了,只有到了极致,才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将身体伏下去,掌中一闪,赫然是那枚小山似的青玉。 新鲜的空落感顿时袭来,烛婴怔了怔,背靠山石,举起青玉仔细地看。 心口处也跟随有钝然的痛感,好像是利剑贯穿心口时的刺痛。 他脸上一凉,抬指拭去,竟是眼泪。 许多许多年,久到烛婴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 但现在,他的眼泪竟不受控地簌簌而落,他感到茫然,却又陷入无尽的哀伤之中——原来这就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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