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不会再碰这些了。” 苏怀瑾最恨的就是他这副万事不过心的样子,一把掀翻案台怒吼道:“我也以为你会拦着她!我早就同你说过!不要放她去中州,当初立道心时就不该纵着她!什么狗屁天下太平!” 他转而哀求道“师尊,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躲起来,躲到秘境中去。她天资这样好,过些年就能飞升——她难道不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吗?” “正因为是我从小养大的孩子,所以更不能坏她道心,”柳岐山淡淡开口,“你做了我这么多年徒弟,这么些年我从未问过你。” 他盯着苏怀瑾泛红的眼眶:“你到底是谁?” 苏怀瑾如同被毒蜂蛰了一般仰头看他,柳岐山却已转身出去了。 是啊,他到底是谁? 在他还不是苏怀瑾之前,在……那场大火之前。 他的父母很疼爱他。 从不对他摆规矩,也不逼他学家传功夫,他爱剑法,父亲便给他做了假身份送去正清宗学剑。 唯有那一次。 他年少轻狂,很看不惯背负苍生的家训,说:“天下苍生自有天下苍生的运道,生生死死,哪里一个一个管得过来呢?” 父亲第一次同他生了气,命他跪在祠堂好好反省。 他哪里会听这些?干脆赌气与同门一道进了秘境。 等他从秘境出来,就听人说—— “你们听说了吗?衍星楼大火,顾楼主夫妻都死了!” 从此世上只有大师兄苏怀瑾,再无少楼主顾可笙。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当真甘心吗? 四百年前,世家合力覆灭衍星楼,他救不了自己的父母。 四百年后,世家再次为祸人间。 青年站起身,环顾着一室书稿。 在苏怀瑾懒怠退缩的外壳下,离经叛道的少楼主缓缓睁眼。 顾可笙持刀划破手掌,将血液摁入书籍。 愿力自四海八荒而来。 中州,陨星古城。 钟妙仔细擦去剑身血迹,又捏了诀扫去一身血污,整了整领口与袖口。 此时仍是黑夜,但再过片刻,便有东升旭日将大地照亮。 若说全无遗憾,显然并非如此。 但她曾路过这样精彩的世界,也曾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这就足够了。 在这年春天,有一场很温柔的雨水自破晓时落下。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我当初写顾可笙设定的时候,衍星楼的字辈是“无可奉告”。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话说我最近更新这本小说也是类似的心情,总之,不负初心尽力去做就好!
第45章 、浩劫退去 作为祭品的感受比钟妙预想中好上许多。 毕竟祭天向来是条不归路,一旦跳下祭坛就无法回头,也没谁能托梦一本《祭天操作指南》供后来人参考。 钟妙暗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为这勇气狠狠夸了自己几句,不过眼下看来,倒不是太糟。 没有疼痛,也没有灼烧。 只有温暖的白光将她包裹,如浪潮漫上沙滩,将贝壳纳入怀中。 钟妙在光中上升。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钟妙有过许多愿望。 想尝试自己酿一次酒,想在开满花的树下睡大觉,想变成小猫咪再去万兽宗混吃混喝。 想同朋友看遍四海八荒的美景,想拉着师兄再放一次焰火,想再见一次师父健康的样子。 想看顾昭长大。 但少山君的愿望只有一个。 “我愿天下再无魔种肆虐,愿世上再无不公,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她听见玉石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有谁在那端拨动算盘,谨慎计算。 那个声音又说:“这样算来……你付出的价值还剩下许多,你可以再想想看。” 原来我竟这么值钱?钟妙被自己冒出的念头逗笑。 她之前曾经搜集过许多与祭祀相关的史料,在大部分记载中,神明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傲慢,同凡人交易更像是施舍糖块换取乐趣。 而在剩下的小部分情况中,献祭招来的是更为黑暗的邪神,不但无法完成愿望,甚至会在神明的游戏中丧失一切。 这位倒很与众不同,不仅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心思,做起事来还能有商有量。 周旭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人生最后一把交易,自然要换得够本。 钟妙一咬牙问道:“倘若我想让魔神消失呢?不是封印,不是驱逐,直接整个儿消除。” “魔神没有‘整个儿’的概念,”那个声音一板一眼纠正她,噼啪又拨了几下算盘,“让我看看,这会花费得比较多……” 钟妙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方才提出时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本着坐地起价遍地还钱的思路,没想到就连魔神也能被衡量价值——既然能衡量,那就能置换! 钟妙下意识思索起自己还有什么能拿来抵押的东西。 凡间俗物对神明毫无意义,她能依靠的只有自身。但无论血肉灵骨还是修为道心,都已经在最初的仪式中被放上祭坛。 想想看!再想想看!她还有什么能拿出来? 正在此时,那声音仿佛从什么地方接住了一只飞鸟,钟妙能听见它扑腾翅膀的声音。 算盘声终于停了下来。 “加上这个够了,还能剩下一点,你有什么别的愿望吗?” 迈入元婴后,修士就不再需要呼吸,钟妙却仿佛终于能喘上气一般从窒息中缓缓放松。 真好,她竟然能值这么多。 回望一生,朋友们大多都各有牵挂,就算失去她,慢慢也会在责任下振作。 虽然还有些担忧师父师兄,但只要魔修除尽,好好养上些日子,自然就会好起来。 证道之路走到尽头,所有应做的都已做了,她从未愧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想必在她走后,人间会变得要好上一些。 还剩下的这一点,就难得留给自己。 “我愿……我愿我徒阿昭,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交易达成。 先是血肉,再是灵骨,最后是那颗至纯无暇的道心。 她在白光中融化,像是被托举在浪尖的泡沫,在阳光下越升越高。 终于抵达尽头。 密林深处。 蜉蝣正竭力支撑着自己向前爬去,他们已经没有还能站起的成员,法阵却还差一个节点没能完成。 凶兽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一开始他们还有余隙用灵气启动机关,再接着是灵石,最后连灵石都已用尽,只能拆了不重要的机关填补。 她的机械臂已在之前的抵抗中拆了大半,只剩最后一块,倘若不能填上缺口,今日所有人都将命丧于此。 蜉蝣咬牙撕下最后一块零件,叼在牙间向前送去,却被传送阵启动的气浪掀翻。 来不及了。 蜉蝣仰望着漆黑天空等待死亡,脑中想起的却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人曾紧紧抱着她在黑暗中奔跑,颤抖着声音向诸天神佛祷告。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活了下来,却还是没能将事情做完,恐怕要叫人失望。 真不甘心啊。 雨水就在此时落下。 扑咬到一半的凶兽变得迟疑,它在雨水中渐渐显露出灵兽原身,绕着她迟疑打转,发出急促尖锐的哼叫,甚至试探着要将她叼起。 蜉蝣虽没弄清楚状况,却在布料撕裂的瞬间下意识伸手撑住了地面。 伸手? 蜉蝣望向自己新生的手臂,猛然抬头。 雨幕中,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 在这年春天,有一场很温柔的雨水于破晓时落下。 雨水所及之处,魔种消融,万物复生。 围城凶兽渐渐恢复神智,结伴返回山中。 失去魔种的魔修境界大跌,几个照面就被轻易斩落。 狂乱蔓延的骨生花在雨水中凋谢枯萎,最终同所有魔息一道在朝阳中融化消失。 育贤堂新生院门前,郑天河疑惑抬头,忽然发现天空一阵闪烁。 他翻身跳起,正要召集弟子向更深处避难,却见眼前景象如泡沫碎裂。 方才还在门口探头的凶兽没了踪影,郑天河试探着走出几步,远远望见“战死”的数个弟子正躺在石阶上鼾声大震。 没有凶兽,没有尸体,甚至连血迹也消失无踪,郑天河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新生院内早已睡了一地。 谢小少爷睡着了都摆着个逃命的姿势,手里死死拽着牧展风——这位师兄方才还是副命悬一线的虚弱样子,现在看着却面色红润极了,怕是醒来就能揪着弟子们抄书。 郑天河将他们挨个摇醒,一路搜查下去,竟将血战中失散的弟子收拢齐全。弟子们皆是四肢俱全,伤势最重的也只是跌下去不小心撞了脑袋。 仿佛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过于逼真的噩梦。 有个年纪小的弟子举着个东西跑过来:“师兄!我方才才广场上发现了这个!这是谁落下的?” 郑天河接过一看,却是一盏颇为眼熟的破碗。 在秘境深处。 顾昭缓缓醒来,全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坦,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这么些年他渐渐习惯了灵气冲刷经脉的钝痛,忽然间失去束缚,反而轻盈得像是做梦。 顾昭发了会儿呆,被阳光穿过窗棱照在脸上,这才猛然惊醒。 他从未睡到这样晚,郑天河怎么也不叫他?要是误了毕业大比怎么办?! 顾昭急急翻身下床,落地时却被袍子绊了一脚,手中还滑落个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在地上跳动。 他怎么穿的红袍子? 他这又是睡在谁的榻上? 直到望见堂中喜烛,却像是有谁在他脑中重重敲了一记。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顾昭光着脚向跑去,却被门口的禁制牢牢拦住不得外出。 “师父?师父您在哪?”他慌得像个孩子,“弟子知错了!师父您别不见我!” 毫无回音。 通讯玉符无论输入多少灵力都毫无反应,下意识摸向脖上吊坠却抓了个空,顾昭浑身发冷,呆愣愣地往回走,望见桌上堆积的储物袋才松了口气。 顾昭做了钟妙六年徒弟,最是知道她有多么宝贝这些辛苦攒下来的家私。师父连这么要紧的东西都留在这,想必没有生他气,只是有急事出去一趟。 他攥着储物袋,心中又安稳下来。钟妙忙起来不接通讯是常有的,至于吊坠……顾昭控制自己不去想更多,也许,也许只是师父拿去换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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