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禁军冲入殿中,却见消失六年的长公主神情凌冽高举玉玺,周身缭绕龙鸣。 “众将士听孤号令,即刻清缴京中邪道!” 禁军跪地称喏,俯身退下。 无人再敢直视她的面容,因此也无人望见,那道月光中闪烁的泪痕。 陆修文的落子又一次遇到了阻碍。 到了他这个年纪,趣味比胜负要紧得多,因此也并不着恼,索性再换一处落下。 钟妙仍是面色沉沉,既不见焦躁,也不见喜悦。 “就这一点来看,你倒是比你师父要稳重得多。”陆修文评价。 柳惊鸿被逼祭天后并未出现什么福泽四方的效果,正清宗高层大感失望,一时间对柳岐山也看着碍眼。 谁料这小子一心咬着真相不放,求了许多人,最后竟求到他头上来。 陆修文早就看出他一身反骨,只是这小子不争气,竟然为了师父学什么丹修。 眼下倒是又给了陆修文一个机会。 虽然柳惊鸿祭天确实令他生出超出掌控的不悦,但倘若能见到柳岐山堕魔,倒也不失为一种意外之喜。 陆修文直接将真相抖了出来。 他看着柳岐山叛出宗门,看着柳岐山血战数日,正以为能瞧瞧修无情道的魔头生什么样,忽然听说这小子转头上山养起了徒弟。 钟妙笑了一声:“陆掌门自然不会明白,人要是养了孩子,就没有许多精力想旁的事情了。” 魔修一脚踏入山门,竟是半点禁制也未触发。 一眼望去,只几处院子同些树,别说是仙门,就连魔界稍微讲究些的都不会倒腾成这样。 这群魔修虽说修为都有元婴,但还是头一回有机会从魔界出来。 魔界群龙无首多年,能修上元婴已是很了不得的成就。 亲眼见过柳岐山的魔修早已死得灰也不剩,何况柳岐山这三百年从未出世,钟妙每次闹出动静时又总在搜刮草药,于是渐渐许多人开始相信这杀神已病得要死了。 向内走了几步仍无动静,魔修们彼此看一眼,都有些兴奋——想来那什么劳什子剑尊是真的要死了! 数十人一路闯进草堂,就见静室中坐着个男人。 并不健壮,也不勇武,却无端叫人不敢冒犯。 柳岐山仰头饮尽杯中浊酒。 此时正是一日将尽的时刻,暮色渐沉,反倒显出一派清透好天光,映在他半旧不新的一身灰袍。 像是被这样的天光所摄,男人扶膝缓缓站起,循着窗口望去,正瞧见一段枯槁枝丫不知怎么又生了几杆嫩枝,摇摇晃晃挤挤攘攘地簇拥着,竟也显出几分春色。 柳岐山微微眯缝着双眼,望着又发了会儿愣。 片刻,他抬手掐住老枝的尽头,轻巧折了下来,瞧了瞧,点点头。 “我年少出师的时候,恰巧也是这样的春天,”他说,“修行讲究钱财乃身外之物,万事求诸己身,于是师父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让我带下山去。” 柳岐山抬眼看向屋中环伺的恶客,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耗费了许多时辰,露出些不走心的歉意微微笑道。 “可惜今日没有那样好的花可赏,唯有一杆不知春。” 血溅玉阶上,料峭不知春。 柳岐山向前迈去,难免还是被沾湿了鞋袜。 罢了,他漫不经心想道,一会儿还要劳烦徒弟收拾,今日揍得轻些。 陆修文指尖一顿,竟是再也无法落下一子,索性收手笑道。 “少山君仍是不肯与我对弈么?” 钟妙上前一步直接将棋局掀翻在地,棋子蹦跳之间落回棋盘,化为一座罗盘模样。 “可惜了这副残局,”陆修文拢着袖子轻轻一笑,“少山君确实心性坚定,但若是换个人呢?” 钟妙眼神一变,却见一柄剑自后穿透陆修文的胸口。 他口鼻流血,面上却仍是饶有趣味的笑意。 “少山君,当真有个不错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裴青青出场时曾说过,她家庭复杂,父亲逼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那个死掉的可靠供应商(?)就是死境外□□碎的魔修啦。 马上要到我最最最期待的时刻了!小狗发疯~好耶!!感谢在2022-06-04 02:09:50~2022-06-05 00:07: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以沐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魔神印记 生与死对陆修文而言毫无意义。 数百年的献祭中,他早已与魔神达成深入灵魂的紧密联系。只要世上还有魔种,魔神便能再度降临,而他也将共享永生。 只要他愿意,陆修文随时能寄生下位信徒重临人间。 用一副他看倦了的躯壳,换一张精彩剧目的开场门票,实在划算不过。 陆修文含笑倒下。 身后持剑之人,竟是顾昭。 他满身狼狈风尘仆仆,看着像是走了许久的山路,神色焦急惊慌,见钟妙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您没事就好,”顾昭喃喃道,“我总算没来迟。” 他抬起手想擦除面上血迹,却于下一秒昏倒在地。 钟妙此时已完全没有多余的心神想顾昭为何会出现。 顾昭自己看不见,她却看得清楚。 陆修文死后,溅在顾昭面上的血液如活物一般蠕动起来,钟妙用尽她知道的一切净化咒语却始终无法拔除,只能看着那血液渗透下去,在顾昭面上留下一道邪异的印记。 ‘少山君确实心性坚定,但若是换个人呢?’ 钟妙回想着陆修文死前所说的话,心中不详预感愈演愈烈。 无论如何,她必须先带顾昭离开。 顾昭在颠簸中睁眼时,就见自己躺在马车内,手里还攥着师父的衣袖。 仿佛回到幼时。 顾昭刚从死境出来的那阵子,白天还能装作没受什么影响,到了夜间却总是惊醒。 钟妙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最是心细,她也不戳破顾昭的掩饰,打着教学的幌子每日守在他床头念些经典。 那时就是这样,无论何时醒来他手中总拽着师父的衣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被留在黑暗中。 他已有许多年不曾与师父靠得这样近了。 有时顾昭会想,倘若他一开始没提来中州会怎样。 就留在钟山,每日晨起练剑,闲时打扫院子,学一学做菜,听师父同师伯斗嘴。 那时世界是多么小啊。 顾昭心中一酸,面上火烧般痛了起来。 钟妙回头看他,皱着眉抚在他面上 “怎么这样烫?疼得厉不厉害?” 顾昭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育贤堂稳定后,裴青青执意要回凡间界看看。 他们一开始并未弄明白世家血洗育贤堂的意图。早在踏上仙途的那天,修士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育贤堂每年都有弟子死在任务中,就算这次死得多了些——凶兽围山这样的倒霉事,碰上也只能叹一句时运不济,难道还能怪在谁头上不成? 不,还是有的。 在修真界“生死有命”的整体作风下,倘若说有谁会被认为“应当”救难。 只有钟妙。 他们的目的正是钟妙。 这些年少山君的名望在中州越发高了,世家本就很看不惯,加之种种件件冲突不断。 既然无法拉拢,干脆彻底毁掉。 既能打压名望又能摧毁道心,血洗育贤堂实在是很好的选择。 而按照这样的逻辑推下去,钟妙守了两百年的凡间界也必然位于此列。 裴青青当即就要折返央朝。 此时育贤堂内已死伤过半,谢拙又向谢家发了消息声称自己被困其中无法转移,无论是出于投鼠忌器,还是考虑到目标已达成,世家都不会再投放凶兽。 只要弟子不轻易迈出新生院外的法阵,育贤堂内游荡的几头凶兽应当不能对他们产生什么威胁。 三人短暂商议后决定由郑天河留守,裴青青折返央朝救援,顾昭外出通知钟妙。 他们不敢从山门外出,怕被暗中之人盯上劫杀。 好在育贤堂内仍残存着几处门下掌柜前来核账时走的传送阵,正适合他们赶路。 顾昭怕钟妙听了噩耗心中难过,紧紧盯着观察她神情。 钟妙叹了一声,只摸了摸他的头不说话。 【老夫都替你可怜,】有个声音忽然在他脑海响起,【为她这样搏命,到头全是一场空。】 顾昭霍然坐直。 【让老夫瞧瞧……有意思,竟然生了这样的心思,你敢叫她知道么?】 顾昭怒喝:【你是什么东西?!滚出去!】 那声音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夫是什么东西?老夫是世上最大的快乐与最丰盛的欲望,你很快便会享受这一切。】 顾昭面上越发火烧似的灼痛起来,眼睛肿得睁不开,余光望见钟妙一脸忧虑地倾身看来。 ‘我没事的,师父。’ 他努力想张口说出,却在下一阵剧痛中再次昏迷。 钟妙眉心紧皱。 方直已经查到西荒王室的记载,陆修文死前留下的这个竟是魔神印记。 以陆修文的修为,如何会被顾昭一个筑基后期杀死?而钟妙同样身处院中,又怎会对顾昭的出现毫无察觉? 是他有意设置幻术将顾昭蒙蔽,既诱导顾昭对自己动手,又刻意分散钟妙心神。 魔神印记以死亡传递,顾昭在幻术诱导下杀死陆修文的瞬间即被魔神判定为更优质的宿主。 倘若钟妙放任不管,顾昭早迟被魔神侵蚀殆尽,而到那个时候,魔神完全降临,世间将面临一场从未有过的浩劫。 倘若钟妙当真狠下心杀死顾昭,且不说她如何下得了手,顾昭死亡的瞬间,魔神将再次寄生在钟妙身上。 钟妙并不认为自己能抵抗神的侵蚀,以她的修为堕魔,后果只会比顾昭堕魔更可怕。 这才是陆修文为她做下的死局。 【很为难吗?】有个声音说,【或许你能劝他自爆呢?】 钟妙霍然睁眼,就见顾昭正倚在桌上看来。 不,不是顾昭,是…… 【他这样听你的话,又这样仰慕你,你叫他做什么不成?】 钟妙厉声喝道:“从我徒弟身上滚出去!” 魔神笑了一声,顾昭身体一晃,猛然清醒。 他这几日不知怎么了,一直在梦中昏沉。 有时梦见钟妙与他成亲,有时又梦见钟妙怒斥他寡廉鲜耻要与他断绝关系。 顾昭醒来前正梦到此处,一睁眼就看见钟妙眼中还未散去的厌恶。 他本就头痛欲裂,一时更是失了控制,难受道:“弟子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师父厌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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