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葫芦在容城待了大半年也不曾害过什么人,不过是讲讲故事换口酒喝,何苦非要将它捉走? 有几个心软的一连几天守到亥时,对着酒葫芦曾经出现过的窗台小声叮嘱它避避风头。 一连过了数日,酒葫芦都不曾出现,容城人偷偷松了口气,县衙却催促得一日比一日急迫。 在这风雨欲来中,师徒二人租了处小院住下。 那日带着酒葫芦消失的云雾正是星辰碎片所化,钟妙尊重交易规则,既然酒葫芦还未达成心愿,她可以再等一等。 顾昭近百年来少有停下的时候,钟妙更是没享受过几日安稳生活。 两人难得有机会好好相处,白日四处游荡赏景,到了晚上就在院子里乘凉,数着星星说些无用废话。 这天夜里,钟妙正靠在椅背望着顾昭替她剥灵果,就见他忽然眼睫微动露出些烦躁神色。 钟妙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是有公务来了,轻轻踢了踢他小腿:“要忙就去忙,不缺这么点时候。” 顾昭闷闷应了一声进房间,钟妙翻了个身,倒想起一百年前那场帝流浆幻梦。 或许和铃说得不错,她观察别人堪称细致入微,体会自己的心思时却有些身在此山中。 活了数百年,被层层重担压得分不出一丁点心思给自己,也就那场幻梦中能短暂遗忘现实,难得尝了尝情爱滋味。 顾昭嘛也是个傻的,被她哄了一次就觉得次次是假话。 却不想想在那样一场梦境中,若是没有真心,钟妙哪有半点必要拿这样的事哄他开心? 只是她做惯了师尊,一时难以将思路扭转过来,譬如此时,比起疑惑顾昭最近到底在偷摸摸瞒着她做些什么,钟妙更担心这小子又胡思乱想撞进沟里折腾出一身伤。 她在脑海中数了数剩下的碎片数量,又同和铃聊了几句中州局势,忽然感应到山君庙中传来动静。 钟妙侧耳听了片刻,面上露出些促狭笑意。 顾昭正巧从房间出来,钟妙招手喊他:“来!我知道那酒葫芦在哪了。” 这几日为了追捕酒葫芦,容城内闹得十分厉害,一片混乱之中,谁成想事件的主角竟会藏进这种地方? 难不成它也听过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钟妙敲了敲山君庙的贡台。 “你巴巴地将本君喊出来,怎么又躲着不说话?” 贡台下的流苏颤抖片刻,试探着冒出了个葫芦盖。 “是山君来了?” 精怪中自有一套识别身份的方法,钟妙这次没收敛气息,它嗅了嗅,确定当真是此地主人来了,咕噜噜从贡台下滚出来,张口就是嚎啕大哭。 它哭起来也很有特色,两长一短像是锯木头。 钟妙抿了抿唇,控制自己不要在人家伤心时笑出来,柔声问:“你既然将求本君现身,可是有什么冤屈?” 那酒葫芦只是偶然成了精怪,半点修为都无,只有这么一套云雾藏身的办法,若是当真被人捉住,就是个小童也能将它轻易砸得粉碎。 它被人追捕数日早已心惊胆战,好不容易见到此地主人,不用人问就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讲了个清楚。 如那日县令所问,精怪所讲的故事并不属于自己,而是来自一个穷书生。 穷书生行走在外只揣着一支秃头笔与一册书,后来又买了它,除此之外一身赤贫。 年景好时替人写信换钱,年景不好时就做做苦工,每日所用不过是粗饼劣茶,住也只能住最下等的草房,若是运气不好实在没赚到钱,喝雨水睡马厩也是有的。 但他很少有不快活的时候。 看见美景心生赞叹,看见废墟也并不遗憾。得人接济时自然感激,遭了匪徒,被几个精怪捉弄,一脚踩空从山路上滚下来……只要没当下把命交代了,他总能找到有趣的地方,一边笑一边拿出那只秃头笔,仔仔细细记在书上。 酒葫芦随他看遍山河大川,渐渐生出灵智。 它以为自己会伴着这位莽撞的主人继续走下去,就像他说的那样——写成一部厚厚的游记流传后世。最重要的是,要留一本寄给当年斥责他不走正道的好友,让他也瞧瞧这天地之间的种种趣味。 直到某一夜,穷书生泛舟江上,望苍茫之色,俯身欲摘明月。 第二日清晨,水面唯留一葫芦。 以它的跟脚,就算侥幸得了星辰碎片也不曾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来得及将那本游记吸入壶中。 又苦修了十年,将将学会走路与说话,本想在此地打出名声将游记出版,谁料就遇上这么个喊杀喊打的? 酒葫芦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我若是碎了,还有谁会记得我主人?那册书又该怎么办呢?” 钟妙听它讲完,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伸手在空中一捏摘出根金线,从那酒葫芦身上向外蔓延,停留在山君庙门外。 是县令站在那里,短短数日竟已憔悴了许多。 一连数日没能抓到酒葫芦,他心中实在焦急难安,辗转反侧之下还是深夜出门,本想偷偷来山君庙找找,却意外听见了这样一个故事。 “你说的那个穷书生,是不是姓许,叫许安?” 酒葫芦紧张起来,一骨碌滚到钟妙身后:“是又如何?山君大人在此,你胆敢造次!” 那县令望着它,面上一时不知是哭是笑:“他不是要将游记寄给我吗?如今我已来了,游记又在何处?” 钟妙守在门外过了一夜。 顾昭原本也想同她一块,只是最近不知怎么忙得实在厉害,没待多久就不得不走开。 钟妙倒不大在意,她又不是什么刚下山的小朋友,还需要和同伴肩靠着肩守夜。何况此处是她自己的庙宇,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 五更天的时候,县令出来了。 他走得不大稳当,精神却处于一种极怪异的亢奋,手中还紧紧攥着厚厚一册书籍,是他熬了一夜根据酒葫芦口述记载而成。 迈过门槛时还险些被绊了一跤,被钟妙拽住胳膊肘,这才注意到门边站着个人。 县令看向钟妙,愣了片刻,这才缓缓俯身行礼,动作僵硬得叫人仿佛能听见关节缺乏润滑的嘎吱声。 “谢过山君帮我,先前多有冒犯,某实在惭愧。” 钟妙托住他:“这有什么可冒犯?你说得其实不错,凡间界过于依赖修士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想了想,笑道:“罢了,想必你此时也听不下去,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几日。” 钟妙用金线捏出只小猫跟在县令身后护着他走下山道,转头走进庙里,就见酒葫芦周身氤氲着淡淡雾气。 是心愿已了魂灵崩坏的前兆。 酒葫芦见她进来,挣扎着直起身,晃开瓶盖将一枚亮晶晶的东西倒了出来。 “我身无长物,靠着这枚星辰才侥幸能完成心愿,如今送给山君,愿能作为报答。” 钟妙收起碎片,替它轻轻合上瓶盖:“好,十分感谢,辛苦你了。” 酒葫芦微微晃动,一骨碌向下滚落,被钟妙接在手中,已全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旧葫芦了。 虽说这么多年见惯了生生死死,但还是难免有些心生怅然。 钟妙将葫芦收进储物袋,计划着明天去江边埋下,又随手从顾昭先前留给她的储物袋中摸出壶酒,也没仔细看是什么,合着星辰碎片一道饮下。 小院中,顾昭对着玉符投影面色黑沉。 不得不离开钟妙身边本就令他十分不满,属下带回的消息更是糟糕透顶。 他这些日子都在命令属下清除当年行事过激时留下的痕迹,虽然有些费功夫,倒也不是相当难做。 谁料忽然被人接连破坏数个据点,且留下封信件,打开一看竟提到一桩早该被埋葬的旧事。 顾昭捏着眉心闭目片刻:“不必多事,本君自会处理,你们按原计划行事。” “哇,阿昭听起来好凶。” 顾昭霍然回头,却见钟妙不知何时从墙边探出头来,笑嘻嘻的:“你平时都是这么同属下讲话的吗?” 师尊什么时候来的?他为何半点气息也没察觉?师尊听到了多少? 钟妙打了个酒嗝,像是没看到他骤然紧绷的面色,晃悠悠举起手中酒瓶:“喏,这个,很好喝,是阿昭自己酿的吗?还有更多吗?” 顾昭快速看了眼酒瓶。 这是他自己研究出的配方,寻常人若是尝上一滴也要醉倒,就算顾昭自己每次也只能喝三口,师尊看着已喝了大半,想来听不清他方才的对话。 顾昭缓缓放松下来,又为这放松感到一种刺痛的可耻, 他将玉符熄灭,钟妙摇摇晃晃走过来,拽着他衣襟打了个哈欠:“还有吗?若是没了,以后再替我酿几瓶。” 顾昭自然说好。 酒劲上头,钟妙嫌站着累,干脆向人怀中一躺,支使着要他把自己搬进屋。 她总说顾昭爱撒娇,那是没瞧见自己喝醉的模样,又缠人又话多,被抱起来也不消停。 躺了一会儿又不大满意,使劲戳戳顾昭:“你把玉符关了,震得我手麻。” 顾昭自己的通讯玉符早收起来了,哪里会震到她?多半是她自己的玉符在响,也不知是谁这么大半夜的还惦念着。 没人会同醉鬼讲道理,顾昭伸手向她袖中一摸,果然摸到通讯玉符。 想着先收进储物戒里明日再还给她,拿出来时却没忍住瞧了一眼。 是蜉蝣的消息。 【百年来的消息就这么多,不过我最近查到一桩有意思的旧事,不知您想不想听。】 作者有话说: 蜉蝣:我是少山君的小甜心~【WINK】 顾昭:……【磨刀】 明后两天要出差,更新会迟一些,仍然日更。 爱你们,啾咪。
第73章 、霸道剑修俏徒弟 顾昭盯着这行字浑身发冷。 他第一反应就想删除消息,手指停在玉符上方多时,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做。 钟妙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发现还在室外,拽着他衣襟喊他:“阿昭?” 顾昭回过神,收起玉符抱着她送回房内。 钟妙一沾床就睡得昏天黑地,顾昭站在床边伸手虚空描绘着她的睡颜。 他不知道师尊究竟从蜉蝣那里查到了多少,也不知道师尊如今对他抱有何种看法,更没有胆量直接去问。 若换做现在的顾昭,自然有把握将事情做得隐秘,可惜那时他太急迫也太绝望,因此抓住一丁点机会就敢全局下注。 ……才会做下那种糊涂事。 顾昭的势力在发展早期本就与蜉蝣牵扯甚深,以她的能耐,查清这件事不过是时间问题。 望着钟妙微微含笑的,似乎永远毫无阴霾的脸,顾昭难得产生了些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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