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韶。” 她叫着他的名字,静静望着他,“收手吧,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流了许多血,面色逐渐苍白,痛的牙齿发颤眉头紧蹙。 这么冷的天,她额间却生出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额滑落,似乎是用尽力气,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当初救你,并非因为怜悯。” 纪韶一怔,睫毛微微颤了颤。 她袖中的手握紧狐仙面具,“这些年,世人对你评价褒贬不一,从一开始看着你从高处跌落的同情恻隐到如今被战乱支配下的谩骂惶恐……” “如此种种,众说纷纭,可是我知晓,纪韶便是纪韶。世间待你不公,你本该不至如此。” 你本该是那个鲜衣怒马、骄矜傲气的少年。 是那个出征归来满楼红袖招、京城所有女眷的春闺梦里人。 是那个立于千军万马前,令敌军闻风丧胆,纪府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少将军。 他盯着她衣角蔓延开的鲜血,脑海中却忽的闪过初见时,她在倚月楼的风花雪月纸醉金迷中,用澄澈坚定的声音告诉他,“你纪韶或许属于刀光血影,属于荒沙大漠,属于对酒当歌月下舞剑,属于轻狂年少纵马长街……” 外头的夜幕乍现烟花,玉壶光转,流光溢彩。 似是昙花般转瞬即逝,化为零碎的花瓣落下。 “却独独不属于这里。” 独独不属于满目苍夷血流成河的这里。 雪势渐大,落在她眉尖。 她似乎是想将那陈旧的面具给他戴上,又似乎是想透过色彩斑斓的面具去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最终却在中途无力地垂下,用仅剩的力气轻声道:“纪韶,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是为了流言蜚语,不是为了世人言论,不是为了满腔仇恨。 而是作为你,好好活下去。 那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掉落在地,顷刻间碎成两半。 “砰——” 天际的烟花仍旧不断怒放。似是倚月楼的歌女软糯的江南语调唱着曲,顺着夜风传至家家户户。 薛家院内血流成河,厮杀不断。 身披狐裘的青年,神情麻木地觉察到怀中的人温度迅速褪去。 鹅毛般的雪簌簌而落,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他终是伸出手,不知是想要伸手将她紧闭眼眸上的雪拂去,还是将他梦中曾无数次想要揭开的面纱拂去。 可是就在下一刻,风雪声清晰起来,整个银白的世界似乎都扭曲了。 如凉风习习的桃花树下,如上元节的万家灯火,亦如大漠风沙的冷月残风。 这一次,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怀中的人化作萤火般消散,就连尸身都未留给他。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回来了。 这颗埋在他心中折磨他许久的刺,终于拔除了。 他该高兴才是。 风雪声呼啸,漆黑的夜中,幽暗的红光闪烁。 半晌,他垂着头,低低哑声发出一声笑。 暴风骤雨般的雪,落在他染血的狐裘上。 雪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消融之后,像是滚烫的眼泪般从他玉白的面上滑落。 在下一朵烟花绽放之时,低垂的夜幕似乎撕开一个狭小的口子。 他的手搭上地上碎裂的面具,用力将其牢牢握在手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其深深融入血肉中般。 碎裂的边缘的深陷入他的掌心之中,带出狰狞的伤口,血液顺着他修长的五指点点滴滴悉数落在在纯白的雪地里。 他迎着刺骨的风雪缓缓站起来。 苍穹夜幕间,那道裂开的狭小的口子却渐渐扩大,像是碎裂了的瓷器,凭空滋生许多裂缝,甚至已有一方天际坍塌,化为无数闪着光的碎片。 此时此刻揽着重伤的爱人的沈茹缓缓抬头,望见塌陷一方的天际,脑中忽的刺痛欲裂。 她垂眼看向怀中人熟悉的面庞,眼中浮现一片清明之意,喃喃道,“……明扬?……发生了什么?” 说罢,她忍着头中快要炸裂之意,满眼惊骇地望向远处堆成小山般的尸骸之上,迎着风雪走向裂缝的青年。 他每走一步,这整个幻境构成的凡间世界便多剧烈颤抖一下。 整个世界像是陷入一片血色的红光,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之音,风雪交加之时,泼天遍布的黑云沉沉地压下来。 身披雪白狐裘的青年望向破裂的苍穹,诡谲的眸色中浮上血红的光。 在他的注视下,刹那间,整个幻境瞬间四分五裂,像是玻璃器皿般,顺着一道道蛛纹般的裂缝化为碎片。 林倾水清醒前最后一刻望见的,是那青年站在落雪与血流,明灯与黑夜,碎裂的幻境与空洞的现实的交界处。 他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身前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与滔天火海,身后是血流成河皑皑白骨尸骸成山。 只有迎着漫长的黑暗踽踽独行,走向前方的修罗地狱。 作者有话说: 幻境结束~千机谷这个副本也快啦。 感谢在2022-05-25 23:48:31~2022-05-26 19:4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青20瓶;沅Cc元、喵喵10瓶;我金盆洗手好多年5瓶;琴歌、夏日浅唱、男神我要给你捡肥皂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言念君子(三十九) 裴娇消失后,来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中。 她尚不知幻境内发生了什么,对铜镜道:“刚刚我演的可还行?” 铜镜显然很震惊:“你怎么做到的?如此真情实感?” 裴娇很诚实地回答道:“因为硬生生地接了一箭。” 再者,她也没想到,自己心里倒是对幻境内的纪韶有那么几分母性光辉的怜悯。 谁知女人三分醉演到你落泪,她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到了。 裴娇呼出一口气,“那便指望他能因此不再被仇恨蒙蔽,从幻境内清醒过来……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怎么没什么动静?” 话音刚落,周身忽的扭曲,一阵眩晕后,她望见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鸢尾花紫,眉如远山黛,目似秋水波。 似乎任何形容世俗之美的词语都无法形容她,那种高山之巅皑皑白雪般的圣洁美丽。 女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轻声喃喃道,“言玉,娘要赎罪。” “娘不该让你来到这世上。” 裴娇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这黑暗中的画面像是跳帧一般忽的转动。 再次望过去,女人浑身是血,被穿透四肢的长剑困在七星杀阵下,炽热凶猛的白焰围着她,火光冲天,一道道沉重的符文似枷锁般围剿在她身旁。 那小少年被锁链束缚住手脚,困在阵法的另一旁。 森白的火焰映在他浅色的瞳孔中,他眼睁睁地望着女人一点一点在那炽热的白焰中无力挣扎,活生生地化为飞灰。 他神情麻木,双眸缓缓淌出血泪。 披散的发都飞扬而起,眼底冒出猩红的光,眼角,脖颈,以及手臂处,都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符文,在圣洁的白焰下彰显出几分妖异之感。 镇压七星杀阵的人们轻声感慨道:“有此作为上古禁咒,便不再怕这妖孽不受控制了。” 像是旁观者一般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的裴娇惊讶地发现,那些符文的字样,竟和顾景尧先前发病之时身上涌现的一模一样。 这……这是他的记忆吗? 仅仅只是一眼,她周身的黑暗都开始崩塌,铜镜道:“裴娇,幻境快要破灭了,你成功了。” 裴娇心中仍旧骇然,“方才我看见的,是顾景尧的记忆?” 铜镜回答道,“很可能。这幻境原本应当是施展幻境的人根据其在凡间的经历构成的世界,施法者应当哀怨深重,想要将你们都困入这里边,却没想到会被顾景尧影响,毕竟他的执念与神识的强大,可不是这整个幻境能容得下的。” 待幻境悉数破灭之时,周围的迷雾也消散了大半。 裴娇恰好撞见满面是泪的林倾水正惊疑未定地望向她。 准确地说,是她身后的顾景尧。 裴娇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认出了她,她心想自己戴着面纱,应当不太可能。 而魏明扬也清醒了过来,他同样神情凝重地瞥了顾景尧一眼,迅速从幻境内切换过来,“其他人应当也陷入了幻境中,我们得迅速找到他们,想办法唤醒,前往聚金阁的客栈。” 裴娇伸了个懒腰,恰好望见秦文耀一脸错愕地清醒,她兴冲冲地朝他挥挥手,“秦兄,别来无恙啊!” 秦文耀望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想起了当年与裴娇当年流浪街头同为乞丐的日子。 为什么一旦遇见这个裴宁,他一向顺风顺水的修真生活就跟夭折了一样? 在前往聚金阁的途中,一众人纷纷感慨讨论这幻境的不简单。 天岚宗的弟子们夸赞道:“这还是要多亏了魏师兄与林师姐能够提前清醒,将我们唤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魏明扬有些不好意思,“实不相瞒,此番幻境并非我和倾水的功劳,还是多亏一位姑娘。” “姑娘?” 魏明扬颔首:“那位姑娘在幻境内还救过我和倾水,是我和倾水的救命恩人,若是在幻境内死亡怕是神魂都会永久消散在里边,只是那位姑娘神秘,又戴着面纱,并不知晓是哪位不受幻境影响的高人。” 就在此时,自幻境内醒来便一直未发一言的顾景尧忽的抬眼,意味不明地瞥了魏明扬一眼。 其他人也惊讶,纷纷感慨道:“可能是路经的某位高人顺手为我们解开此番谜题吧。” “我想那位也可能是看中我们之中某些人,想要收入门下倾囊相授呢,得要好好表现一番。” 被当做高人的裴娇有些慌张地绞着衣袖,默默祈祷着他们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才好。 至于当做救命恩人什么的…… 大可不必。 · 好在此番在前去聚金阁的路途上并未再遭遇什么艰难险阻,众人劳累一天便迅速入睡。 在此期间,裴娇发觉顾景尧似乎有些过分沉默了。 入夜,暮色四合。 她捧着话本子在灯下读,他则是在烛火下擦拭着佩剑,整个人显得阴郁沉静。 正当裴娇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斟酌如何开口时,他却望过来,一双黢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知裴小姐在千机谷幻境内是何身份?” 裴娇一噎。 这送命题总算来了。 他会怀疑她其实也正常。 还好她有秦文耀这个难兄难弟。 她唉声叹气:“我啊,我在幻境内与玄灵门的秦兄一齐当了乞丐许多年,方才听各位道友述说自己在幻境内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经历,实乃羡慕不已,毕竟我不是在偷馒头的路上就是在街上被人当做球踢,别提多狼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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