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尧自然也不指望一个不清醒的人能回复他,目光转向魏明扬,瞳仁幽黑,轻描淡写道,“倒是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杀了更省事。” 话音刚落,他手中折扇变幻,指间挥出锋利的扇骨。 魏明扬瞳孔微缩,向后一仰。 此时寒光一闪而过,他那角被裴娇紧紧抓住的衣角瞬时被齐齐斩断。 裴娇一怔,垂眸看向掌中碎裂的衣物,一时之间更像是被吓懵了。 她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人没了?” 裴娇被吓得打出一个酒嗝,将手中的碎衣服猛的抛出去。 “朕只是叫抓刺客……怎、怎地还五马分尸了?” 死无全尸的魏明扬:“……” 百里瑛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似乎有些心虚,又想去拿一旁的酒樽喝口酒压压惊。 眼见着她又要一饮而尽,魏明扬摇摇头,走上前来想要阻止她。 顾景尧却先他一步将她手里的酒樽夺了去。 那醉醺醺的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一脸疑惑,还在自己怀里找。 看她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甚至快要把自己的裙摆都掀起来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用酒樽的一角在她脑袋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裴娇鼻尖微微耸动,嗅到酒香,她循着味道望向顾景尧。 后者扫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裴娇一怔,也不忘礼数,对着一旁的空气扬了扬手,彬彬有礼道:“退朝,诸位爱卿平身,朕先行一步。” 随后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百里瑛一面用留影石记录下这宝贵的一刻,一面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魏明扬微微一愣,眼底流露出几分迟疑,“这……” 这时百里瑛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魏兄,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吧。” 他连忙上前搂住魏明扬的肩,眉色飞舞道,“咱们来行酒令如何?” 城主府邸内有一桂花零落的小道,建于碧波荡漾的荷花池之上。 金秋桂子与夏日清荷在凡间本不是同时盛放之物,却因城主府的阵法灵力供养四季常开。 裴娇亦步亦趋跟在顾景尧身后,他腿长,步子自然也迈得快。 眼见跟不上了,她一时着急,便抓住他的袖摆。 “你等等。” 身前的人脚步一顿,缓缓侧眸看过来。 许是在她记忆中有那小贼“死无全尸”的前车之鉴,她眼神闪躲,迅速放开他的袖子。 她不敢抬头看他,明明心里害怕,眼神却还固执地盯着他掌中的酒樽,小声道,“你将朕的宝贝夺回来,朕很欣慰,如果你愿意献给朕,朕会好好奖赏你。” 她的住处离宴席台本就远,再加上她步子慢,路上耽误许多时间,已经搓磨掉了顾景尧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将白色长袍上沾染的桂子拂去,扬眉不耐道,“离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周遭寂静无人,湖水散发的凉意侵染至她露在外头的肌肤。 她意识不清,只凭着规避危险的本能听见“吃了你”三字,瞧见他冷峻阴沉的面庞,忽的垮下脸,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她目光扫向他发间尚未褪去的易容狐耳,恍然大悟道,“朕的管事太监,居然不是人,是妖怪!” 顾景尧右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最后却只是一把拎着她的领子将她像是拎鸡仔一样提起来,跨步朝着住处走去。 裴娇被他拎着,瑟缩了一下身子,脸皱成一团,双腿乱蹬,“你这妖怪,是不是造反?待会就要杀了朕,然后拿朕做下酒菜?朕是天子,你敢!” “还是说,你喜欢吃原汁原味无污染的?” “好吧,朕和你实话实说,我不爱沐浴,味道可怪,吃了就要呕的。” 聒噪。 比平时的她还要聒噪上百倍。 顾景尧竹节般的指节微微泛白,眼神沉郁,整个人不耐到了极点。 裴娇说着说着便愈发肯定了,随后她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朕是为了你着想,朕体内的皇室血脉,其实是有毒的,你吃了会中毒的。” “毒发症状很恐怖,会浑身发青,口吐白沫,迅速变秃,头发掉光,七步而亡。” “……”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终于,他俯身和裴娇对视,冷声道,“闭嘴。” 随后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威胁的话:“再吵就杀了你。” 裴娇一怔。 若是放在平时,她仍旧会习以为常,像是没事人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可下一刻,顾景尧便瞧见手里的小姑娘双眼迅速泛红,纤长绵密的睫毛快速抖动了两下,便有眼泪顺着瓷白的脸啪嗒滴落在他的手上。 她似乎不肯走了,也不管领子还在人家掌心里,直接赖在原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道,“你、你就算要造反弑君,也不可以这么凶,能不能像朕一样好好讲道理。” 顾景尧瞳孔微缩,他缓缓垂眸,盯着手背上那颗晶莹的泪珠,目光晦暗不明。 温热的,湿润的,烫在他冰冷的肌肤上,在所有的感知中,尤为清晰透彻。 微风袭来,掺杂着她细微的哭声。 声线软而清脆,像是初生雏鸟的叫声,恍若撒娇一样。 她其实不怎么爱哭,平日里就算练剑的时候受伤了,痛的倒抽凉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也会找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迅速抹去。 他垂眸看着此时此刻满面是泪双眸泛红的裴娇,浑身血液汹涌,波澜不惊的心中竟又凭空而生滋生一种诡异快感。 这种感觉,比起杀戮带给他的愉悦更多,令他呼吸急促,暗自兴奋地咬紧了牙关。 携着桂子清香的晚风拂过少年洁白的长袍,他若有所思,眸光漆黑,比周遭的夜色更为浓稠暗沉。 良久,他缓缓低下身子,顺势抬起她的下颌,用衣角将她面上的泪温柔地拭去。 “你真的……”他眼神幽暗,语调轻柔蛊惑,目光沉沉,“不记得我是谁了?” 裴娇一怔,她定定看向他,“你难道不是朕的管事太监小德子么?” 他目光微微变暗一瞬,流露出几分锋芒戾气,抬眸之间却仍是温柔的笑。 毫无疑问,他这幅皮囊是极其具有蛊惑性的,但凡和他对视片刻,心里最后一丝防线都会悉数破灭。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不必着急,仔细想想。” 裴娇愣神了许久,随后,她怔怔道,“我知道了……你其实是——” “小玉子!” 她眼神一亮,随后跳上去抓住他发间的白色狐耳道,“小玉子,你同朕讲讲,为何你切了一刀,不仅是太监,还变成了妖怪?” 顾景尧眼中的笑一点一点褪去,化作沉沉的阴霾。 他最后一丝耐心都消耗殆尽,将她一把甩开。 谁知裴娇也有了经验,牢牢抓着他的耳朵不放。 就在拉扯之间,裴娇一时之间没抓紧,只听“哗啦”一声,她竟迷迷糊糊地直接翻滚进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顾景尧慢条斯理整理好被她抓乱的衣襟,转眼望向一旁的池塘。 整个池子都静悄悄的,只有一连串的泡沫浮上,到水面化为虚无。 他面色冷冷地盯着水面片刻,转身便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的瞥过莲叶从中漂浮的一枚孤零零的香囊。 暗金纹路的鹿皮长靴踩在铺满桂花的小道上,耳边却不受控地回响起少女的话。 “不会是你绣的吧?” “先前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 少年脚步微顿,他低声咒骂一句,随后将洁白的外袍抛在桂花树的枝丫上,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朝着满是荷花的池塘走去。 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早已死上千百回了。 裴娇觉得浑身很冷,也很难呼吸。 可是她并不想动弹,就连睁眼也变得非常困难。 她抱紧自己一直下坠的身体,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或许是个噩梦。 因为她时常梦见自己被追杀,溺水,或是掉下悬崖。 毕竟在这修真界,处处都是险境,今日还活着,明日便不知前路是何方了。 她与那些了不起的仙洲宗门子弟不同,她只是个普通的半吊子修真者。 她没有为天下苍生付出的决心与勇气,更没有所谓的正邪势不两立的观念。 旁人得了法宝或是馈赠会是欢喜,可这些对她来说却是可怕沉重的包袱。 在此之前,她并不能承受什么压力,还经常饿肚子,也很怕痛,不想吃苦。 面对那些险境的时候却一直想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只要挺过去了,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梦境却是不会骗人的,清晰地反映着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她每日都会在梦境里沉寂的夜中死去,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 今天这个死法,真安静啊…… “噗通。” 她忽然觉得身旁的水流都急促起来,缓缓睁开眼。 她朦胧中望见一团火—— 身穿梅红长衣的少年黑发如藻,朝着她下坠的方向游来,他梅红的衣摆恍若这冰冷湖水中耀眼夺目的耀眼红珊瑚,灼灼绽放。 在这样的模糊景致中,他精致的眉眼被温柔的水流勾勒,使得冷峻锋利的弧度都柔和了不少。 漆黑的瞳仁像是化开在水中的浓墨,暗的令人心惊,不染分毫纤尘,显得清冷平静。 他身上的温度很烫,贴附上来的时候,令身体僵硬冰冷的她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却强势地钳住她的腰身,使得她无法逃离。 她觉得自己像是水中浮沉的冰块,还要燃烧融化在他怀里。 这份求而不得的暖意虽能救命,本身却是危险而又致命的。 窒息感愈发重,身体也越来越沉。 “哗啦——” 水流顺着少年白皙的侧脸滑向弧度清晰的下颌滴落,最后掉落在他怀中少女的唇珠上,停顿化作一滴晶莹的露珠。 她鼻尖轻微翕动了一下,半睁着眼,视线迷离地看着他,随后自然而然地舔去。 少女的衣物浸湿,玲珑有致的柔软躯体紧紧贴着他,两颊因酒意显得绯红,比一旁盛放的荷花还要艳丽夺目。 “噗通。” “噗通。”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像是握住了雏鸟的心脏,鲜活、脆弱,却又生机勃勃。 能激起人内心的怜悯之情,却更容易唤醒深处最阴暗的面。 顾景尧晦暗不明的目光掠过她清透的脸,水润柔软的唇,喉间微微一紧,迅速移开视线。 眼不见心不烦,他顺势用天岚宗的外袍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严严实实,随后抗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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