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娇还在一旁模仿着殿内的冰雕,默念着“我是冰雕,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措不及防被卓念慈一脚踢出去,身躯微微一颤。 她余光瞥过身旁的卓念慈,默默捏紧了拳头。 前一秒还叫人家小甜甜,关键时刻便拿她当挡箭牌是吧? 呸,真不是个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连忙低眉敛目,去取一旁的琉璃茶具。 那碧潭飘雪置入琉璃盏中,恍若飘雪落于绿水青山中。 裴娇刚欲要端给他,恍然想起原先和他共处时他的那些习惯——他这人讲究的很,似乎很不喜茶水有花叶飘于水上,每次都要用灵力碾碎至清澈干净才行。 她反应过来后连忙悄然用灵力拂去上头的细小的茉莉花蕊。 直至水面通体清澈无杂质,确认他不会因此发怒要了她的小命之后,才毕恭毕敬地给他端过去。 期间眼神都没往他身上瞥,只是单纯地凭借余光行事。 青年修长如竹节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点在白玉扶手檐上,金钏垂坠在白皙峰折的腕骨,点缀于梅红的衣摆上,不显女气,反倒带出几分肃杀之气。 妆容妩媚的小婢女恭恭敬敬地递上茶盏,却不知自己的小动作都落入主座之上的人的余光中。 他微微偏过头,瞥了一眼清澈无杂质的茶面,漠然的视线从她圆润粉白的指尖寸寸扫过,最终总算正眼落在她纤弱玲珑的身段上。 她垂着头,能看见一段细白的脖颈,主座上的人终是纡尊降贵伸出手,接过她高高捧过头顶的琉璃盏。 期间他的指尖似有若无扫触及她的手背,他的体温极低,一股酥麻战栗之感自脊椎骨弥漫而上。 裴娇不由得迅速收回手,将头埋得更低,目光只容得下他的靴尖。 歌舞升平,乐声潺潺。 这期间不乏有人冒着说错话的生命危险做小伏地,巴结奉承,主座之上的人神色恹恹。 终于,头顶上落下一道冷淡的话音:“抬起头来。” 裴娇一怔,掐着嗓子柔柔弱弱回话,“奴婢生得丑陋,怕坏了大人的雅兴。” 这时卓念慈瞧见主座上的人眼中多了一丝不耐,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大开杀戒,吓得立刻道,“大胆,魔君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由得你犟嘴!” 裴娇迟疑一瞬,终是将头扬起。 他弧度纤长的双眸透着阴鸷凉薄,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地扫下来,裴娇撞进他眼底,只觉像是被漩涡吸进深渊。 良久,他唇角稍扬,语气讽刺:“确实丑陋至极。” 还在担心他是否会看出破绽的裴娇:“……” 感觉审美有被严重冒犯到的卓念慈:“……” 不是裴娇吹嘘,现下她捏的这张脸,不说是惊艳四座流芳百世,那也是属实一等一的妖艳美人,比她原本的脸蛋也好看许多。 她自谦说丑陋就算了,他来一句丑陋至极是什么意思?? 她勉强维持假笑,柔柔弱弱地欠身恭维道,“比起魔君仙人之貌,超然之姿,任何美人在魔君面前都不可企及、黯然失色。” 她话音才落,殿内又是一片鸦雀无声,便是烛龙鬿雀二人的神情都蓦然一紧。 任谁都知魔域这位祖宗最忌讳旁人拿他的容貌说事,先前有几位抖机灵地夸他生得貌美,现在已经化为飞灰。 众人屏气凝神,用看死人的目光怜惜地望着裴娇。 谁知主座上的人并未如想象中勃然大怒,反而是意味不明地沉声短促笑了一下。 他撑着下颌,幽深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耳。 于鬓角的碎发遮掩之下,仍可见她白皙的耳垂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泪珠状的耳洞,而右耳却突兀地光洁平滑。 他未曾再多说过话,期间一直阖眼,像是在沉思,亦像是假寐。
第71章 、在其板屋(三) 直到出外觅食完的白腹鹰隼盘旋而归,于他耳边嘶哑鸣叫几声,他才缓缓睁开眼,遂站起身。 卓念慈心底的石头总算将要落地,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人,是事情办完了?” 他明白顾景尧突然从南镜大驾光临,必定是有事要办,不可能专门为了他小小合欢宗而来。 顾景尧长指拂过鹰隼头顶矛状的黑羽,心情似乎还算愉悦,面对他的聒噪也算容忍,算是默认。 烛龙冷冷瞥他一眼,“魔君之事,何时也容你来置喙?” 卓念慈连忙道,“小人如何敢,小人对魔君忠诚之心苍天日月可鉴!还请烛龙大人明鉴啊!若是魔君有何吩咐,小的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奉承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顾景尧收敛了笑意,懒懒扫他一眼:“是么?” 卓念慈一颗心七上八下:“自然、自然。” 他缓缓起身,微微活动了下脖颈,“那便取你殿内一样东西。” 卓念慈试探道,“大人看上何种法宝?物件?亦或者是这座水晶宫殿?能被大人看上,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顾景尧并未如此多的耐心听他溜须拍马,指尖于空中轻轻一点,幽深沉郁的目光于璀璨的宫殿内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上环绕一圈,最终落在角落里一名一直装死的婢女身上。 烛龙鬿雀神情微微诧异,自从跟随顾景尧一统魔域南镜以来,只有旁人为了讨好他向他献上各种美人,从未见他主动向别人要过女人。 卓念慈笑容一僵,他与裴娇对视几秒,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万个不情愿,没想到刚看上两眼小美人就要拱手送人,他虽有怜香惜玉之心却没有这命,美色与性命相比,他还是能分清孰轻孰重的,“是、是,她能被大人看上,那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裴娇:“……”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万万没想到,她只是来敲诈卓念慈一笔,想要赶紧把欠的一屁股债还清,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真要说,那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曾在顾景尧那儿撞了南墙,用九死一生的代价明白了他的冷心冷情,绝非是她能够感化之人。 当然她并不怪他,毕竟他没有什么错,他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是交易而已。 但这也不代表她愿意和他朝夕相对。 现在她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如果可以,她宁愿后半生再也不与他相遇。 可是她没法反抗,只得乖乖接受。 跟着宝马香车一路向南行驶,期间顾景尧于沿途又收复了几个尚未归顺的势力。 裴娇则是在此期间与宁长旭传音,将情况与他说明。 本以为他好歹会出手相救,谁知对方一听,竟然来了兴致,“魔域南镜的灵脉可是非常丰富,更别说他行宫内还有一枚千年青松石,据说这枚青松石是能打开封存数千灵石矿脉宝藏的钥匙,你若是能将这把钥匙取回来,那债务便可一笔勾销了。” 裴娇:“……你这是要我在顾景尧那个疯子眼皮子底下偷他的东西?” 宁长旭道,“这如何叫偷?他把你要回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的目的达成了,你还不能收点利息么,各取所取罢了。你无需有心理负担,事成之后我会叫人去接应你。” 裴娇:“……” 不愧是奸商,这么一听,居然还有点道理。 她传音至一半,便被外头的杂乱脚步声打断。 此时正值夜深,外头下着暴雨,明黄的灯火透过雨丝来回晃荡着。 “糟了,糟了,魔君又犯病了……” 裴娇透过窗棂,望见外头的人慌张地奔走,溅起水洼中的积水四溅。 这里的侍卫或是婢女向来都是十分讲规矩和条理,从无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犯病……?什么病? 这时被鲜血溅了半身的鬿雀顶着暴雨风尘仆仆地赶来,隔着厚重的雨幕一众婢女和侍卫。 似乎是注意到发髻乱了,她拢了拢云鬓,懒洋洋道,“魔君身旁缺人伺候,你们谁愿前来,重重有赏。” 裴娇蹙起眉。 缺人伺候? 她悄然环顾四周,于屋檐之下屏气凝神的仆役数不胜数,不由得低声道,“这不都是人么……” 难道要成百上千个人端茶倒水服侍左右伺候他? 一旁的年纪稍小的婢女听见裴娇的话,面色苍白道,“你是新来的,自然不知,纵使有多少赏赐也无人敢去。” “魔君犯病之时痛苦至极,毫无理智,见人就杀,鬿雀和烛龙大人为了防止魔君大人自残,故而每次都会找凶兽或是不肯招降的俘虏填平魔君大人的杀意,只是这次出行匆忙……怕是要找我们这些奴才去当替死鬼了。” 裴娇:“……” 救命,现在逃走还来得及么? 她努力将自己的身影藏在人群和倾注的暴雨之中,可还是被眼尖的鬿雀看见了。 鬿雀对裴娇可是有不浅的印象,毕竟这可是魔君首次点名要一个女人。 她指向裴娇,“你过来。” 裴娇想装死,奈何周遭的人齐刷刷朝她投来感激怜悯的目光。 她叹了一口气,视死如归,慢慢从人群之中踏出一步。 果然,一般好事轮不到她,坏事一定是她顶在前头。 裴娇撑着伞,跟在鬿雀身后,穿过点着烛火的长廊,前方是幽静的黑暗。 外头的暴雨仍在下,推开门时,吱呀的低沉转动声使得裴娇屏住了呼吸。 透过雨水的清新,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烛龙缓步走出,他捂着胸口狰狞的伤,蹙眉道,“魔君的蛊毒发作的越发严重了,我拦着不欲要他自残,差点送了性命。” 断情蛊源于魔域,自上古流转至今。 一般是修无情道的人或魔为了断情绝爱所用的法子,一旦将此蛊纳入体内,则意味着须得终身远离情爱。 此蛊虫确实可以以放血之术引出体外,但却比一般的蛊虫更为顽强。 隐藏在心脉深处的蛊虫无法彻底清楚,除非心脉销毁,宿主死亡,蛊虫也会跟着死去。 否则,一旦被情所伤,滋生痛苦之情,残存的蛊虫又会卷土重来。 随着宿主的灵力越强,吸食其精血的蛊虫也会更加棘手。 加上此蛊在魔君体内已经整整蛰伏了如此多年,算是以身养蛊,被他强大的灵力滋养的格外可怖,每次发作都是一场浩劫。 鬿雀沉吟半晌,推了推裴娇,“你进去。” 烛龙注意到伞檐之下的裴娇,“你让她来送死?” 鬿雀拂着长长的护甲,下一瞬白嫩的手便转化为利爪,“若是她能平息魔君的杀欲,也算死得其所。” 裴娇被鬿雀用利爪抵着,没有后退之路,缓步走入没有点灯的殿内。 身后传来门闭合的声音,唯有四角有几抹烛火在风雨中飘摇。 外头是滂沱大雨,她尽量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却因为过于黑暗,踩上地上粘稠的血液发出黏腻的声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92 93 94 95 96 9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