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故事中的女主角,其实我有些委屈。 他不是佛家,其实我们之间那层隔阂是不在的,不要说我们没在一起。哪怕我们真在一起了,也不算有错。可问题就在于,他不这么认为,那么,我也便不能对此说些什么。 重重叹了一声出来,我被自己打断了思绪。 抬起步子走向榻边,在这时候,想起来当初做的蠢事。 那是当年天帝降罪之前,我心急,不想拖着他背这个锅。他早就从心底里把自己真的当成尊者了,怎么会接受这样的传言呢? 于是,我便去寻了好像总会莫名知道很多事情的陆离。 ——陆离啊,你替我问一问司命神君,便问他,倘若要断却这份缘法,该要如何? ——你以为缘法是个什么东西?时候没到,谁能想断就断,你以为是在切菜么?要说斩因断情的方法,我估摸着,怕是唯有菩提台这条路了……等等,你别冲动,虽然这样对你会有牵累,可弑神之罪亦是不小,你可千万别把因敛尊者推下去啊! 那时我一个白眼翻过去—— “放心,我不推他,你回去吧,我死一死再来找你。” 说完之后,次日我便跳下了菩提台,照着我说的去死上了一死。可就算是是,也满心揣着他。于是,人界再遇,即便当时的我只是具五感不全的骷髅,也直觉他熟悉,直想亲近。 也许现在的我可以想到许多解决方法,可当时陷在其中,实在是又慌又乱又心急。即便蠢,那也真是曾经的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方法。 沉在回忆里,我望着他,眼见他睫毛一颤就要醒来似的。我不自觉便有些激动,随即往前走了一步,却是天旋地转,顷刻间踏入另一个场景。 眼前的世界,模糊之后,又清晰起来。接着,我瞧见自己身处在当初万年里的某一瞬。 此时,我心智有些迷茫,记不得也辨不清具体,只是觉得心底欢喜充实,没有半点之前的担心。是啊,欢喜充实,因为我心上的那个人,此刻,他就在我眼前。 这是霜华殿南,墙边是颗花树,常年不败,总是绽着灼灼颜色。 我站在树下,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冲他呲牙,而他就那样无奈地对我笑。 心下一动,我折下支花凑近他,故作神秘:“你知道什么是花枝乱颤吗?” “嗯?” 天光被木枝划得细碎,落在他的身上,星子一样。而我一挑眉,举起来将花瓣晃下来,落了他肩上发上全是。 “你看,花枝乱颤!”我说着,自己忍不住笑得颤了肩膀,“现在知道了?” 而他看着我,颇有些无奈似的,笑着一叹。 “现在知道了。” 我笑笑,有风吹过他的发,落在我脸上,有些痒。我凑近环住他的脖子,所见是他含笑的眉眼,笑得我有些心动,于是双手将他一勾便凑过去—— 却是下一刻,薄云遮日,皮肉褪离我的身上,我模模糊糊在他的眼里看见一具粼粼白骨。 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怎么就这样了?老天一定是在耍我! 我欲哭无泪:“我是不是又变成骷髅了?” “不。”他笑笑,模样温柔,在我的眉骨处落下一吻,“你一直都是阮笙。” 沉在这个吻里,我迷糊了好一会儿,却是蓦然间凉风灌进我的脑海,冷得我一个激灵,于是灵台陡然清明—— 我一把推开他,有些不可置信。 因敛怎么看得见?我怎么又变成了骨形?他即便温柔,但怎么可能任我凑近、还吻我? 才发现,这样的情景实在诡异,好像把很多不同时段的东西都融在了一起。 “这是哪里?”我后退几步,“你不是他!” 随着话音落下,他一歪头,顿时有裂缝从周围,一瞬间,整个世界崩塌成碎片,而我就站在其中,动弹不得。 3. 随着惊雷乍响,周围景象碎成一片,扎进我的身上。 我隐约看见血色漫漫浸湿我的衣裳,却并不觉得多疼。这时,一只手从虚空中伸进来,准确无误地抓住我手腕,随后一扯—— 穿过一层雾墙,我回到原先的房间,什么碎片什么花树统统不见了。 一手扶住桌子,另一手捂着心口,眼前的人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会撑不住一样。却仍是神色焦急地望向我。 “你来这儿乱跑什么?”分明虚得连说句话都要喘很久,我不知道,他怎么还有力气生气的,只是听着他话语急急,“你怎么会有昆仑镜?这镜子,怎么沾上的这么重妖气?” 这一瞬间,我的神思啊、神智啊,都被封住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只知道看他。原来他也会有这样一面,不是每时每刻都淡定从容的啊。 但那些东西只是转瞬就过,我最在乎的,还是—— “你的识魄是不是已经维持不住了?” 因敛转过头去,不说话,看似寻常,但我知道,每当他不愿说谎又不便回答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接着,他和我转移话题,眼神却异样的凝重。 “你知不知道,方才自己在心境里迷了路,如果我没醒,你恐怕就出不来了?” 我一愣,有点儿开心:“所以你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担心我?” 因敛微顿:“只是觉得你蠢,不熟悉的地方也要乱跑,掌控不住的东西也随便用。” “可如果我不用,如今我怎么能站在你面前呢?我觉得很值得,你其实也能理解的吧。”我同他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毕竟,我欢喜你这样久了。” 从前不敢说的话,一旦说出来,便好像怎么样都顺口了。 那近万年的日子里,我一看他,便只想看着他。可现在,我一看他,却想对他说情话,然后看他不知应对的样子。我想,大抵真是自己憋得太久,憋成了变态的缘故。 然而这次,听了这句话,他却竟然轻轻笑开,没有半分窘迫似的。 “若是你真的欢喜我,就好生在人界呆着。” 单凭这一张脸,便被天界女神仙传了个遍,这样的因敛。哪怕是苍白着脸色,也实在是好看得紧。尤其,他还在对我笑,从来不曾这样暖过的温柔的笑。 他说:“四绪虚境里,我应下的那一桩,等我好了,就去找你兑现它。” 四绪虚境里应下的那一桩…… 我的双眼陡然睁大。“你,你是说……” “等我好了,便去娶你。”他说着,有一缕明媚的气泽从指间飞出,直直钻到我腰间悬着的那指玉箫里,“这缕情魄,便算是我许诺的契。” 我来这个地方,只是想见见他,却并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说这样一番话,甚至,甚至还抽出情魄给我……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够哪儿都不再去,乖乖呆在凡界等我,什么也不要做。好吗?” 我怔怔点头,不明白因敛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些话,半点儿不像平常的他。 却是很久以后回想起来,联系着他最开始下到凡界、和东陆圣者对沈戈落下的预言这两桩,才晓得—— 栖山为情,指的是依世间众情而化的山吹;生魄耀明,指的则是身携既生魄的我。而六界相敌,难持其平,指的便是后来星轨逆转、天地混沌,导致六界大乱,几近毁灭那一遭。 也许因敛隐隐知道些什么,只是他不晓得具体,于是想稳住我。却不知道,他低估了这个诺言在我心里的重要性。 在这之前,我可能只会全力以赴地救他。可在这之后,我便是拼死也要救了他。 因我以为,他会说这么一番后,是心底有我。 犹豫了几下,我上前扯住他的袖子:“你当了这样久的尊者,如果要娶我,是不是就不当了?等你好了之后,是不是就会陪着我?” “不当了,你乖乖在人界等我,好了以后,我会去陪你。” 他说着,每一句话里,都像是带着想要我走的意思。 我从未见过这样不解风情的人…… 现在的情况,不是刚刚表完白吗!哪有人刚刚表完白就叫人走的! 于是我堵着这口气,装听不懂:“那夜你一声不吭就消失了,还是化成雾气消失的,我有些担心。”我走近他几步,“还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会去到人界,真的是因为既生魄吗?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听说,它与我有关。” “你怎……”他像是惊讶,欲言又止,顿了许久,最终也只是扬起那面铜镜,因敛深吸口气,“关于既生魄的事情,是谁和你说的?莫非……” 不等他说完,铜镜在他的手中再次发出莽光,同我来的时候一样。 我一愣,察觉到些什么,于是抢在光芒大盛之前飞快开口:“你等我,我不会让你散了识魄的!我还等着你娶我,你……” 强光模糊了周围的一切,我不晓得他听没听见我说的话。等到一切淡去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霜华殿了。怔在原地,我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手腕上依稀残余着被他握过的温度,腰间的那指玉箫上边,多了几分明媚而熟悉的气泽。 不是假的,方才不是我的幻觉。 这面镜子,原来这样好用,往返人界与天界,不过须臾,一点儿不费时。唯一不好的地方,只在于现在我的灵力不足,不能好好控制它。 也不知道是因为我现在太弱、感觉不到还是怎的,因敛说,这上边妖气浓重,我半点儿不觉得,如今知道了,也不大想理。我不管这镜子是怎么沾上的妖气、又是如何危险。 我只知道,这是真的,我真能借它上得天界。既然如此,我也就真的可以凭它进入幻域,得到既生魄了。 4. 将昆仑镜妥帖收起,我按了按放在胸襟里的铜镜,那个地方生出冰寒冷意,激得我一抖。 忽然想起陆离在信上说,谢橙的心脏,现封在余峨崖上的幻域里,被一只剑灵守着。那只剑灵千古,极为强大,于我而言,贸然对他是比不过的,唯一的办法,只有假装同他作什么交换。但也不能太假,毕竟人家精明着呢。 所以,我至少得在这段时间之内,破开一半封印,让对方能够感觉到我的能量才行。 然而…… 拽着信纸走到小院里边,我有些发愁。 若是真如他所言,这封印是天帝下的。即便它现在有所动摇,但要破开,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正愁着,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从天而降,突然得有些吓人。 “怎么不在呢?”眼前的女子姿容绝世却是满脸困惑,吸着鼻子到处在找什么似的,“我明明感觉到他的气泽啊……” 我抽了抽眉尾,这到底是感觉到的还是闻到的啊? 这大概是历史性的一刻,很多年前,东陆某位圣者预言「未来两桩大事」的制造者—— 也就是我和山吹,我们的第一次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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