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记得那些从前的只有我一个人,再听见这些话难免觉得感慨。 而他呢?他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是我把他带大。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总是觉得,现在的他愿意和我亲切,多半是少年心性、没大没小。但心底怕早将我当成娘亲或者姑母之类的了。 我刚刚准备解释来着,因敛却忽的几步上前凑近我:“婆婆方才说什么?” 不是都听见了吗?还问?! 轻声安慰了婆婆几句,我扯住因敛的袖子往旁边避了几步。对上他微带笑意的眼睛,我忽然觉得脸有些烫,接着脑子一抽:“没什么别的,她只是说,你长得像个孙子。” 话音落下,我明显看见他眉尾一抽,然后开口,看起来有些僵硬。 “老人家也不容易,你便先顺着她吧,婆婆年纪这么大。万一激动起来,弄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因敛的声音压得很低,离我又近,像是在讲悄悄话一样,无由的便牵出几分暧昧。 “那你知道,我有多大了吗?”我正色对他说,“单算年岁,我可能可以当这个姥姥的太奶奶还不止,你就不怕我被这一番话吓出个好歹?” 他的眼皮跳了一跳:“虽然这些年你容貌确是未曾变过,但也……” “你有没有听见婆婆方才说什么?她觉得你是她的孙子,而我是她的孙媳妇。” 这句话之后,他的笑意更甚:“听见了,但没听仔细,如今你把它复述一遍……” “婆婆这么说,你不会觉得别扭和奇怪吗?”我心底有些紧,抓住他的袖子,故作夸张的笑,“她以为我们俩是一对儿啊……” “所以,你觉得别扭?”他一顿,“觉得奇怪?” “不然呢?”我怔怔回应。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是一对?” ——为什么我们不能真的是一对? 我在心底将这句话过了很多遍,一字一顿,甚至数清楚了字数是十二,却怎么也不知道回应。他不知道这句话对我的意义,我也不敢相信这真是他的想法。 入耳的第一时间,我不是欢喜,是在害怕,才发现对于如今的因敛。我虽想同他长久,却也有这么多的不确定。我很害怕这不过是他在懵懂的年纪里生出来的错觉。 微微闪躲,我打着哈哈:“你看啊,你毕竟是我带大的……” 他欲言又止,像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见状,我心底有些沉,却仍是故作轻松,长辈一样拍了他的肩膀:“其实啊,如今的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阮笙,是你什么也不知道,还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像是生气,转身就想走。 几辈子了,在我的印象里,因敛连情绪的波动都很少,更别提生气,这样的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是以,站在原地,我有些无措。 这时候,是婆婆扯住了他的手臂,急急问他:“你要走了?你怎么又要走?” 而他不回头,只是用余光看我。 婆婆瞬间懂了什么似的,将他扯回来,又同时拉住我的手。 “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了?就算是闹别扭,也不能走呐,把话说清楚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再说了,要走也应该是女儿家走,哪有男孩子负气离开的?” 说完,婆婆将他的手叠在我的手上,我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可还不等我收回来,他却竟然就那么将我握住了。 他看了我许久,那种眼神很熟悉,熟悉到让我连呼吸都几乎要忘记:“姥姥说得是,有些事情,总该说清楚。” 3. 坐在小院里,我撑着脸望着天上月轮。然而,始终反应不过来现在的状况。 婆婆心智像是不全,认准了我们就是她的孙子和媳妇,满脸的欢喜。而那个爷爷兴许是为了这个,有理有据地说了好大一堆话来劝服我们。 他先是问了我们许多东西,然后讲什么婆婆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正巧我们没有落脚的地方,小村里没有驿站旅店,不如便先住在他们家里,什么都齐全,倒也方便。 那时候我是想拒绝的,可向来不喜欢多与人交道的因敛却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弄得我瞬时忘记言语。等到恢复之后,人都已经在这儿了。可即便如此,顶着人家孙子和媳妇的名头住进这里,我也还是感觉有些奇怪。 许许多多的奇怪混在一起,在里边拣出最奇怪的一桩,那就是因敛的态度和反应。 入住这里之后,婆婆执意只给我们安排一间屋子,说什么小两口不能一吵架就分房之类的,弄得我和爷爷都在一边尴尬了好久。最后还是因敛站出来,轻飘飘一句应下,弄得我整个人都有些慌。 并且,是从那时候一直慌到现在。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最终停在我的身侧。 “白天的时候,我说有事情要和你讲清楚。”他坐下,“如果你现在正好空闲,要不要听一听?” 我干咳几声:“你说吧。” 话音落下,我闻到淡淡酒香,才发现他竟是抱了两壶酒过来的。 “你以前一直说我不能喝酒,可其实我早自己喝过了,并且酒量还不错。你也说我很像你一位故人,还把他的名字用在了我的身上,你说的不能喝酒的人,该是他吧。”他推过来一壶,而我懵了一会儿,听他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像那个人,但我到底不是。” 话音戛然止住,因敛垂眸,灌了口酒。 “从前,我一直不说,是想让你就把我当成他算了,左右你喜欢他。今日却发现不行。”他一叹,“就算你把我当成他,你喜欢的却还是他。就算是在你弄混我们的那些时候,我也并不开心。” 我听得不知如何反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不停在跳。 流云从月边划过,他也不知醉了还是醒着,只是那么看着我,眼睛被酒气熏得微微发红。半晌,终于再度开口。 “我长得也还结实,性子尚可,你若是心情不好,大可以揍我一顿,我绝不还手。我也到底和你在一起这样久了,哪怕你不说话,我也能解你心意,可以陪你喝酒。最重要的,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同你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他说:“你曾说,那个人一样也不符合,唯一让你欣慰的,只是他答应娶你。可答应娶你,和想要娶你,到底还是有分别,你说是不是?” 我说不出话,只是望着他,思绪飞得老远。 “你说,是不是?” 我脑袋空空:“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些话?” 因敛原本认真的模样霎时僵住,随后化作无奈:“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还想嫁给他?” “他说要娶我,说了两次……” “那如果我比他再多说几次,你会不会改变心意,考虑嫁给我?” 熟悉的气泽自玉箫间跃出几分,撒娇一样绕在周围,带出几分光色,淌在他的眼里。是不是重活一次真的会生出许多变化?便如凡界遇到他时的我,也如现下向我求亲的他。 “你不愿意?” 我下意识否认:“不是,我没有不愿意……” “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提起那个人和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他沉了口气,“阮笙,你到底在担心和在乎什么呢?” 我嗫嗫问他:“你,你难道不是一直把我当娘亲的吗?” 他像是被噎了一下。 “这个想法,哪怕是我最小最小的时候,也从未有过,更别提后来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在我的意识里,你应该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 像是想到什么,他倏然笑了:“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成姑娘,什么长辈、什么娘亲,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等他说完,我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他。 也许如今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等到他恢复意识也会后悔这样一番话,但那又如何?我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管了,一点儿也不想。 4. 最近人界不太平,四时变化有些乱,旁边的枯树在这时候飘下许多落叶,带落它的那阵风也凉得让人发颤。 枯叶顺着因敛的肩侧划过我的脸,而我一动,把它弄开,抱住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如果我说,你就是那个人呢?” 他微顿,回抱住我,声音轻柔,话语却坚决:“我不是。” 吸吸鼻子,我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比如那些过往和曾经,比如我们的因缘和纠葛,每一桩都堵在喉头上,到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一句:“嗯,你不是。”接着补充道,“但你说得没错,我只是有顾虑,其实心底是欢喜你的。” 抱着我的手臂陡然一紧,他不言语,我却从玉箫里边感觉到情魄的活跃。 等了好几辈子的事情在这一刻以这样的方式圆满起来,我其实有些反应不及,就这么同他抱了许久,忽然想到个事情—— “对了,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是我的童养夫来着?” 因敛一滞,笑着叹出来。 “别闹。” 接着扶住我的肩膀,他将我推开一些,虽然弯着眉,眼神却有些复杂。我抚上他的眉眼,读出他的心声,忽然一下很想笑。 “你是不是在担心,我现在只是随口一说,心里还是把你当成「那个人」?唔,怎么说呢。如果我现在否认,那么我一定是在骗你。但是如果我承认了又嫁给你,看起来又有些脚踏两只船,不太像好人家的姑娘。” 他扣住我的手,诱导似的:“所以你的心意是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胸口处,那里一下一下在跳,都说十指连心,这一瞬间,似乎他的心跳便是由此传到了我的心口里。我从未有过这样直观的感觉,很是奇妙,又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小雀跃。 可是…… 被他一句话问住,我莫名就噤了声。 我的心意?老实讲,一路走来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时至如今,我其实是越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甚至于,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看他的。 是因敛,还是另一个人。 想了好一阵子才开口,我说:“我欢喜曾经的他,也欢喜如今的你,没有一个是假的。但是真要说起来,其实,我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要嫁给你……” 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我忽然有些讲不下去。 在从前,每每面对因敛的毒舌,我都不大会回应,只能被他气得个半死再自己调节消气,那样说起来很怂。但也在情理之中,而平时的我表达能力还是很强的。可是今天,我想和他说个干脆,然而,这一番话却逻辑不通,怎么听怎么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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