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我聒噪,离家出走了。 等了好多日子才等到他回来,我那时候知情识趣,不敢再问,却是很多天以后在他的房里发现了一张图纸和一块白玉。那图纸上记得详细,是玉萧的做法,旁边还有笔记。 那时候我很是惊讶,毕竟么…… 因敛的眼睛看不见,拿着这图纸有什么用? 现在想想,自己惊讶的点也是有些偏,完了以后,便是期待。我日日都在等,偶尔也会去他那里偷看,可他桌上的玉一块换一块,角落里的废料一日比一日多,就是没有一支成品。 才知道,原来因敛尊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手工方面,他实在是没什么天赋。 可我还是很期待,期待了个几百年吧。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他的桌台空了,以为他做好了,欢欢喜喜地跑过去,想要尽可能委婉地问他。 当时我想了很多种表达方式,最后,却只是在晚饭之后一拍大腿,我指着霜华殿外的月月轮问他—— “尊者啊,您今夜在这月光之下,便更显得风清天朗、十分耐看了呐。说起这月光,您看啊……今晚上的月亮像不像一支被打磨光滑的玉箫来着?” 而他动作一顿:“不觉得。” 说完就走了。 留下在他身后恹恹不敢再说话的我,「哦」了一声之后,一个人低头拿着筷子戳饭粒。 那个时候,我待他总是很小心,生怕哪里惹了他不开心。可如果能早些问他就好了,什么都早些说出来,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来不及和空遗憾。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我便遇见了陆离、偷去了凡界,直至最后跳下菩提台。那一世的我,到死也没能见上一眼他给我做的玉箫。 却是留到了轮回之后的凡界,我才终于见到很久以前心心念念的玉箫。但他到底没有做得成功,只做成了一个小饰品。 ——这个哪来的? ——捡来的。顺手灌了我的一魄进去,对你还算有些用,好生收着。 还说自己从不打诳语…… 那指玉箫,他明明不是捡来的,也不是顺手灌进去的一魄。 3. 我沉在那些画面之中,一下难过,一下欢喜,情绪反复得很厉害。 无垠洞窟里边,真是有些玄乎的。 彼时我元气大伤被引进这里,又因为那些影像被搅得神思混乱,差点儿就困死在里边。 正是惦念着他的时候,手腕间缠上几缕灵气,我刚一低头就看见灵气化成实体,牢牢拽住我,往一个地方直冲过去。我虽然惊慌,却没有躲,因为认出来,那抹灵气来自山吹。 在从前,无垠洞窟这个地方,我只是听过。我还听过很多地方,譬如司命府上的水中邸、冥境最深的神魔井。还有,戾气极重、满是冤魂的幽冥海。 这世上有许多神奇的地方,唯有幽冥海,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所在。 我却晓得,它在南海海底的另外一头,要穿过无垠洞窟,才能到达。 在那时候,被灵气缠绕住手腕、从洞窟直直扯过去,我落地之后,环顾四周,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这一桩发现惊讶,就瞧见站在坐在血泊里、容貌全毁,抱着沈戈的山吹。 她开口,如枯枝划过地面,很是难听。 “还好我认得你的气泽,不然,就没有人可以托付了。”那时的她笑得开心,一如我见她第一面时候的样子,“我知道沈戈和你不对付,但看在我拼着最后的力气,将你从无垠洞窟拉出来,你帮我把他带出去好不好?” 后来想到,我总会唏嘘,但那时,要不是我瞧见山吹的模样,却差点儿骂娘—— 谁不知道活人是进不得幽冥海的?这个地方吞魂噬魄,比菩提台下的无妄川更加可怕,她竟然就这样把我弄进来了?还要我带沈戈走?! 姑奶奶要是能离得开这里,我至于被困在无垠洞窟吗?! 可她像是晓得我的心思,出声安慰,只是说的话并不那么可爱:“姨母,我有办法让你们离开的。你便是不喜欢沈戈,但也看在陆离的面子上,帮一帮他吧……” 她说着,擦掉从耳朵和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沈戈会进来,是因为陆离伤得太重。他想为他重塑躯体,可天界看他太牢,他没办法取出别人的,才会想到来这儿拿一些。”山吹大概是担心我拒绝,“哪怕你和陆离也不熟,但他会伤得那样重,也是为你挡下一刀的缘故啊……” 印象里的山吹懵懂天真,不会有这样凄楚的模样,我联系着从前,有些不忍再看。 兜兜转转一大圈,这些事情要追溯到最开始,原来还是因为我。 既然这样,也难免最终要落在我的身上。 然后,我便应下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傻姑娘,她嘴里说的那个出去的方法,是散出自己灵魄引开厉鬼,再祭出全部灵识破开幽冥海界。 ——姨母,我有办法让你们离开的。你便是不喜欢沈戈,但也看在陆离的面子上,帮一帮他吧…… 离开幽冥海,借着山吹的灵力,我回到熟悉的地方。 是那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她一开始说的便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而山吹,她没有出得来,却在最后,细心为沈戈收好了给陆离复生的魂魄。 那个莹白的小盒子,就放在沈戈的衣襟里。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山吹不是很熟。可就算这样,我这好多管闲事的性子,也实在受不了看见她在我眼前死去。 于是最后关头,我收起了她的灵窍,去了一趟北天,把它放在了四绪灯旁,直到瞧见那灵力渐有复苏才离开。到底相识一场,尤其山吹还曾在余峨崖上助我。如果我真的不管不顾让她去死,那也太不厚道了。 离开之后,我便再不知道有关山吹的情况。 是借由四绪残灵复生,还是就此岑寂再醒不来,我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那之后沈戈如何了、陆离的情况又怎么样。 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 而后,幽冥海的封印破损、山吹身死。至此,六界之魂、六界之情便真再无处可去、无地可容,天地之间也是因此搅得天翻地覆,应了东陆圣者一桩大劫…… 这便是这七百年里,最大的一件事情。 4. 吸吸鼻子,我有些难过,望向远天,却正巧看见熟悉的一颗。 于是我又兴高采烈指给他:“呐,银河里不止星子,还燃着许多魂灵。很多灭了就灭了,只有那一颗,它照着的人死了,它却还燃着。”说完一拍胸脯,我很是自豪,“我救的!” 小因敛无奈似的望着我,用温软的语气:“好,我知道你本事极大,但本事再大也要睡觉的,你身子不好,也不能喝这么多酒。” 小屁孩果然是什么都不懂,我不是身子不好,而是因为与人交易,以自身能力换他们灵魄给我,所以有些支撑不住罢了。除此之外,我的身子一直都杠杠的。 却还是老老实实靠上他的肩膀。 说起来,因敛复生这一桩,还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他也算是我带大的,几百年里,我日日与人做交易,好不容易搜魂集魄聚起,让他回来。却不成想,回是回来了,却是成了个婴孩回来的。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满足。看着他自小看到大,也清楚,他骨子里到底还是那个因敛。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我现在对他,其实有些复杂。 因敛曾经说过,轮回之后,就算拥有同样的灵魂、同样的秉性、同样的容貌,也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如果这样说,那他呢?他还是他吗? 现下的我,有时候会把他们看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分得很开,有时候,又会把他们弄混。甚至会混到生出错觉,以为他还是从前的他,我也一直不曾变过。 “怎么又盯着我发呆?又是因为缅怀故人?”他不解似的,“我同你的那位故人,真的这么像吗?” 我打个呵欠,酒意随着热气涌上来,弄得我有些困。 “和其中一个很像。只是,你比他年轻,他比你刻板许多,不可爱,也不和我亲切。”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有谁在诱我说话。 “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就着这个问题,我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分明有许多不好,可一想到他,却便感觉不到半点儿悲苦,反而是心底阵阵欢喜。于是傻笑不说话,弄得身边的人笑着叹开。 夜风吹得我一个激灵,我一抖,跌进一个怀抱里。迷糊间觉得那气泽可靠,于是放心地随着自己越来越晕,没有去克制。 也是因为这样,原本不过醉了七八分的我,在这翻上来的酒气下边,醉了个十成十。 接着,有个声音,问我说:“阮笙,你会喜欢上什么样子的人?” 啊……这人真是八卦。 我撇撇嘴,却难得善良,满足了他的八卦心:“这个说不好,其实很久以前,我曾想找到那样一个人。他最好皮实抗打,性子温良,能解我心意,陪我喝酒。同我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揽着我的那双手紧了紧,像是要说什么,却在我开口的时候又止住了。 我嘿嘿笑:“可后来我喜欢上他,对照着看,其实他一样也不符合。唯一还算欣慰的一点,也只是他答应娶我,可我面上自欺欺人,心底其实晓得,他那不是真心的。” 那个怀抱僵了一下,沉默许久,久得我都差点儿要睡过去。 “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转向眼前人,昏昏沉沉一片迷蒙中,我看见个少年模样的人。 啧啧,真是太嫩了,难怪连这都不知道。 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有一天,也遇到喜欢的人,你就会知道了。这种事情,看天意、看时机、看因缘,什么都能扯一扯,但就是轮不到自己决定。” 瞟了眼才到我鼻尖的少年,那脸上的婴儿肥都还没褪呐…… 我叹口气,还是太嫩了。 5. 次日醒来,我躺在软塌上,对于这个,我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些年,我常常喝醉,而他每一次都会把我捡进屋子,顺便在第二天给我熬一碗清粥。不论我什么时候去喝,都是温的。 伸一个懒腰往门外走,我刚刚推开门就闻见饭菜香味。 “醒了?过来吃粥。” 接过瓷碗,我算了算,问他:“今个儿是我们住在这儿的第七日了吧?” “嗯,东西已经收好了,等你吃完东西,我们就走。” 我点点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喝着粥。 近些日子,天界追我是追得越来越严了。我虽注意、也会施结界,但他们到底严密。于是我和因敛只能每隔七天就换个地方,以此躲避他们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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