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自己的手,白帝的肉身早就和归墟禁地阵法融为一体。明渊将阵法击穿,冰山被凤凰火焰灼烧成水,青阳帝君的肉身也随之灰飞烟灭。曾经结实有力可以搂住爱人腰肢的胳膊,如今只剩下飘渺的幻影。 “那种心痛的感觉,会让你宁可再也没有肉身。因为没了肉身,你的心就不会痛。我把自己关在这里三千年,每一天我都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替她去死?如果一切能够重头再来,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她还活着。” 世间除了昊天,几乎没有能威胁到明渊的存在。他理解不了这种奋不顾身的爱情,默然无言。在他想来,燕月生确实是他所爱之人。但如果让他豁出一切,明渊不确定他能不能抛下青阳氏的族人,毫无顾忌地赴死。 白帝见明渊默不作声,狰狞地笑起来:“你现在当然不会懂,但你扪心自问,如果死的人是那个小姑娘,你难道就不会做得比我更过分?” “我再怎么想要拯救她,也不会靠牺牲别人的命来完成。”明渊冷冷,“父亲,你复活不了母亲,一半是因为你无能,一半是因为你愚蠢。你只顾复活母亲,可有想过伤了司命性命后,青阳氏是怎么被天界其他神族看待的吗?” “青阳氏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承认吧,我们身上都流淌着疯子的血液。你现在能在这里和我夸夸其谈,只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那种痛苦而已。”青阳帝君诡谲地笑,“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即便我已经不能再看见。” 明渊眼皮一跳,不明白父亲所言是什么意思。青阳帝君的魂魄飘到空中,怀中抱着他死去的妻子。他抱得那么紧,好像和妻子分开一会儿,便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折磨。 “早知会沦落到今日,我还不如早点去陪你,也不必忍受这三千年的苦痛。”白帝柔声说,嘴唇落在冰冷僵硬的尸体额头。失去冰封和阵法的护佑,青年女子的躯体腐化得很快,不一会儿已经飘散出淡淡尸臭。 “但没有关系,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冰山化净,露出脚下的山石,融化的雪水顺着断崖坠入两边深谷,像是第二个归墟。白帝抱着妻子飘到崖边,往深渊尽头看一眼。那里漆黑不见五指,神秘得如同归墟本身。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青阳帝君居然在笑。他抱着尸体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一脚踏空。苍白的灵魂和冰冷的尸体一起坠向深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明渊追到崖边,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他幻听到了尸体砸在水面上的动静。曾经依靠吞食其他神族生命力苟延残喘的存在,终于也被归墟吞噬,最后合而为一。 在那一瞬明渊知道,青阳帝君已经死了。他虽然自小没有感受过父母的温暖,但从这一天开始,他真的成了没有爹娘的孩子。 “哗啦”一声,是山石坍塌的声音。明渊抬起头,发现原本盛放冰棺的大殿尽头坍塌下去,露出第九扇门。孤独死寂的气息从门上弥漫出来,上万年没有人重新打开过它,即便是以肉身强行融合前八门的青阳帝君。他带着陌生族裔的尸体,又抛弃了青阳氏最看重的肉身,相当于否定了神族传承的血脉,未能得到墓地的认可。 明渊犹豫一会儿,将手放在了门上。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画龙点睛 周采意坐了一会儿, 说燕月生既然安好无恙,她也放心了,就此告辞。燕月生要送她出去, 周采意婉拒。燕月生会意, 只将她送到房门口,目送周采意往寺庙后院走去。 刚要回身, 燕月生腹部忽然一阵绞痛。仿佛有一把剪刀戳进她的肚子,将她的肠子根根搅断。仙力察觉到危机,自行运转修复燕月生开始破损断裂的内脏, 然而她身上的锦霞裳却不允许。体外有如针刺, 体内犹如刀绞, 燕月生痛得一时站立不稳, 只能扶着墙根慢慢蹲下。一股甜腥涌上喉间, 燕月生抹一下嘴角, 是粘稠的血。 “七日断肠散。我果然耽误太长时间了。” 在海底石道中, 燕月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只能一味向前。因为没有感到饥饿和疲倦, 她刚开始以为只走了几个时辰。但程素问告诉燕月生,她已到了九龙寺。燕月生心下一沉,便知事有蹊跷。她在地下的时间远比她以为的要长。 程素问辞了慧空方丈回到寮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顺着气味走去,发现燕月生房门敞着,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燕姑娘?” 程素问闯进屋内, 发现房中空无一人,桌上仅有几张蚕纸一支毛笔。他目光在五色笔上一扫而过, 随后程素问大跨步到桌后, 蹲下身将委顿在地上的燕月生扶起来。 “燕姑娘?燕月生!” 燕月生靠在程素问怀中, 嘴角鲜血尚在,面色苍白如纸。程素问为燕月生把过脉,神色微变。她先前没有说谎,果真是中了七日断肠散之毒。 他待要给燕月生整理衣袖,原本探在她手腕的手掌往下移了移,无意间摸到燕月生捏得紧紧的拳头。程素问掰开燕月生的手掌,发现两颗被捏烂的药丸。 “原来如此。”程素问从她手里拣出那两颗药丸,放在鼻下闻了闻,“亏你能想得出这个主意。” 燕月生虽不知灵识中的五色笔是什么东西,但经历归墟一事后,她模糊地猜出,这支笔似乎能落笔成真。断肠散毒发之际,她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试图按照药方绘出七日断肠散的解药。 然而她连吞了四五颗,腹部的疼痛依旧没有褪去,反而变本加厉,笔毫上残存的最后一点墨水也耗尽了。燕月生捏着最后两颗药丸,还未来得及吞服便失去了意识。待她醒来,燕月生发现她安稳睡在床上,身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她迟钝地坐起身,额上湿毛巾滚了下来。 “你醒了?”坐在床边看书的程素问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里?”燕月生有些混乱。 “魔胎的事解决完了,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你晕过去了。”程素问合起书本,“对了,把手给我。” 燕月生迟疑地伸出手,程素问将一支墨迹淋漓的毛笔放在她掌心:“完璧归赵,燕姑娘请拿好。” 乾坤笔化成一道金光,融入燕月生眉心,变作一颗不起眼的胭脂痣。燕月生悚然一惊,彻底清醒。 “你救了我?你怎么救的我?” “乾坤笔虽然能落笔成真,但它的前提是理解。燕姑娘似乎不通医术?所以即便照着药方画,也只能画出空壳而已。素问从前在天机阁的时候学过几年岐黄,略通一二,所以能解。” “乾坤笔?”燕月生追问,“你怎么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程素问将手中的书递过来,燕月生接过翻一翻,是一本志怪传奇。 “这是我大师兄四处搜罗的话本,里面记录了乾坤笔的传说。其中一个故事正是发生在九龙寺。”程素问起身走至窗前,“九龙寺名字的由来,起源于寺庙后院绘制的九条金龙。一位姓张的画者路过此地,在墙上画了九条金龙,条条栩栩如生,只是都没有眼睛。旁人问起,画者才又添上几笔。” 燕月生接口:“于是两条有了眼睛的金龙破空而去,所以九龙寺虽名为九龙,但寺院后墙只留下七条没有眼睛的龙。” “你果然知道。” “画龙点睛的故事,三岁小儿都知道。我只是没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想过。”燕月生揭过几页,“那这神笔马良梦笔生花江郎才尽种种传闻,原来都是指这同一支笔?” “梦笔生花和江郎才尽,指的是文昌帝君的文昌笔,和你这落笔成真的乾坤笔有所区别。后面廉广短暂拥有的那支笔,才是你的乾坤笔。”程素问回过身,“乾坤笔在人间失踪了太久,大家几乎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燕姑娘能使乾坤笔认主,也算是你的缘法。” “此话何解?” “我封印了玄云大师的遗体,需要尽快将其送回天机阁,不能送你去京城,自然也没有办法用山河社稷图帮你查解药。但燕姑娘既然是乾坤笔的主人,即便没有天机阁心法,你也一样可以使用山河社稷图。” “怎么用?”燕月生眼睛亮了起来。 “山河社稷图本是第一代天道化身用乾坤笔绘制的神器,缩天下万物于方寸之内,二者神力来源相同。等姑娘拿到山河社稷图,自然会明白该怎么使用,无需我多言。”程素问轻轻笑起来。 “前提是,郡主能瞒过陛下的眼睛,当真把山河社稷图弄到手。” 慧空方丈先前受了重伤,数日不能下地。今日又强撑着进了后山结界,魔气侵蚀肺腑。若不是有程素问及时出手控制魔胎,慧空甚至不能走出山洞。他卧在床上咳嗽,痰盒里尽是鲜血,竟显出几分油尽灯枯的惨淡。 屋外传来女子的脚步声,接着有人扣门,“笃笃”三声。 “请进。”慧空方丈撑着病躯勉强坐起。 门开了,慧空凝神看去,认出是天机阁的宁又青。虽然程素问介绍她是天机阁弟子,但慧空看出少女举止文雅,十分守礼,周身气质不像修仙宗门出身,更像是京城的人。 “慧空大师。”燕月生行礼。 “宁姑娘此时来访,所为何事?”慧空示意她坐,“可是国师派你来的?” “和师兄无关,只是我有一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想请慧空方丈为我解惑。” “即便是天机阁门下,也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吗?”慧空咳嗽一声,“宁姑娘既有心事,为何不去问尊师荀阁主?” “正是因为和师父的意见不一致,所以我才想来请教方丈。” “姑娘请说。” “我听闻玄云大师刺杀君王,是因为僖宗嗜杀成性,伤了太多无辜百姓。他原本是为天下计,才不顾自身安危杀死僖宗。这样高尚的人,为什么最后被迫堕魔呢?” 慧空方丈沉默片刻:“宁姑娘这么说,是认为玄云方丈是对的了?” “难道不是吗?” “宁姑娘有质疑君王的勇气,自然是好的。但宁姑娘判断对错的依据又是什么?你觉得是对的事情,对这世上很多人来说都是错的。你杀死了你觉得应该死的人,但也许他对很多人来说,是不能失去的存在。” “慧空方丈的意思是,即便僖宗作恶多端,手上有太多无辜人命,他也不应该死去吗?”燕月生不悦,语气也硬邦邦起来。 “不是不该,只是还不到时候。”慧空方丈反倒笑起来,“若是玄云前辈耐心等十年后杀死僖宗,不会有任何问题。只是前辈怀有仁慈之心,不能再等下去。那时僖宗气数未尽,玄云便成了逆天而行的堕魔者。一切都取决于天道的判断,而非我们这些碌碌无为的凡人所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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