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蕾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父亲在电话那头还说了什么,她已经没心思听了。于一个“半陌生人”还能说些什么呢?草草挂了电话,难过许久后,她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听到消息,立刻就炸了,一口一个“王八蛋”骂着,恨不得立刻就去内蒙找父亲打一架。 “你先别管,专心忙你申请学校的事儿,我去跟他说!”母亲气冲冲道。 母亲第三天就坐上火车赶去了包头。孟玉蕾不知道她是怎么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了父亲的住所,又是如何一个人与父亲、继母对峙,可是,那一趟跑下来并没有什么用,父亲一个子儿都没掏出来。 母亲回来的时候专门绕道西安,流着眼泪告诉孟玉蕾,“我都打听过了,你爸手上原来是有一笔钱的,可能也是打算给你上学用的,但是那个老妖精的大儿子要结婚,老妖精哭着缠着要给她儿子买房,你爸一心软,就把钱给人家了。” 孟玉蕾心寒彻骨。可是在母亲的愤怒与眼泪面前,她只能当坚强的那一个。 “算了,既然咱们一直没靠过他,现在也别落他这个人情了。”孟玉蕾哄着母亲。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上学怎么办呢?” “大不了我不去了呗!” “那哪儿行?这是我们的梦想!”母亲擦了眼泪,重新抖擞起来,“回来的路上我都想了,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也能卖三十多万。” “卖了房你住哪儿?” “我租房子住嘛!我一个月工资四千多,一千多租个小一室也就够了,我花两千,多出一千还能贴补你。” 孟玉蕾气得直摇头。梦想不是生活的必须品,如果她为了梦想让母亲连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那这个梦想就失去了意义。 孟玉蕾没有让母亲卖房,也没有再联系父亲。那些准备好的材料被她收进一只蓝色塑料整理箱里,和梦想一起被封存起来。 当她逐渐冷静下来,似乎也能理解父亲的决定。他离开孟玉蕾太久,大概也不敢奢望以后她会替他养老,所以他把自己未来的生活都寄托在那个养子身上,用这笔钱来给 “投资”,好换取一个摸得着的幸福晚年。人都是自私的,并不会因为他是某人的父亲而有所例外。 那段时间对孟玉蕾来讲并不容易。梦想被搁置,又失去了保研的机会、耽误了她考国内艺术院校的研究生,还耽误了她找工作。一时间前途渺茫,整日忧心忡忡手足无措。 那些难堪的事情她只告诉了蒋蔓,除此之外,她觉得任何人都会笑话她。蒋蔓是西安本地女孩儿,校花一般的人物,身高一米六八,两条大长腿足有一米。她们俩刚入校时便一见如故,成了最好的朋友。用蒋蔓的话说,她喜欢孟玉蕾身上的爽朗劲儿,不高兴就直接说出来,高兴了就开心得跳起来,从来不藏着掖着,透明儿人一样地容易相处。 相比孟玉蕾,蒋蔓更实际一些。她讨厌练琴,对学业得过且过,对追求她的诸多男生也没太大兴趣,她的快乐就在于“搞钱”。刚上大学她开始在外面代课,后来嫌代课挣钱慢就想自己开公司。大三她又开始在亲戚家的传媒公司实习,毕业没多久就开了曼影文化传播公司。蒋蔓不是那种眼神凌利、强势跋扈的女强人,反而有种以柔克刚的韧劲。她的公司业务范围挺广,好像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能做,就算做不了,她也能凭着她广博的人脉找人来做,感觉没有她交不了的朋友,更没有她挣不了的钱。 对于孟玉蕾的窘境,蒋蔓也有自己的想法。 “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如果学费不够,就自己去挣。师姐她们平时带学生,一个小时也有二百多,如果能招到艺考生,价格可以更高。你专业那么好,性格也好,不愁找不来学生。可能刚开始艰难一些,等慢慢路子宽了,学生多了,一年攒成十万根本不愁问题,最多三年,你就可以去国外读研了,到时候再半工半读,肯定能毕业。” 孟玉蕾不是没想过,只是她还没带过学生,起步的艰难就让她畏惧。 “花着自己的钱去上学一定比花你爸的钱感觉更好吧!” 孟玉蕾低头沉思,“可是,我行吗?” “别人行你为什么不行?” “那我毕业得多大年纪了?”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想这么多?朱晓玫五十多岁才被人知道,你才多大?” 孟玉蕾想到朱晓玫为了弹琴辛苦打工的故事,她的梦想也跟着死灰复燃。 “也对哦,说不定我也行。” “你必须行!”蒋蔓摇着她的胳膊,“我还等着到时候坐飞机去国外听你的演奏会呢!” 希望的旋律仿佛在她耳边响起,孟玉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孟玉蕾老家是河南一个三线城市,人口少,学琴的孩子也不多,为了能更快地挣到学费,她决定留在市场更大的西安 。接下来,毕业、租房、带课,一步一步来,每一步都不容易,每一步都有齐星辉的身影。 当齐星辉从孟玉蕾艰难的描述中终于明白她的处境之后,他没有任何反应。确切地说,他不知道他该做何反应。他隐约感觉到她遇到了一些麻烦事,但他一直耐心地等她开口。而当她终于开口,他又不知该为她梦想受阻留在这里高兴,还是为她被父亲辜负没有离开表现出开心。怎么反应似乎都不对,索性板着脸,皱起了眉。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以替我遗憾,也可以替我委屈,怎么都可以。” “又没什么用。” 孟玉蕾反而笑起来,“我留下来,你难道不高兴吗?” “又不是一直留着,你不还是要走吗?” 一句话,让孟玉蕾哽住了。梦想大过天的年纪,她应该去追求梦想。齐星辉笑笑,摸摸她的头,“至少不是立刻就要走,我还是挺高兴的!” 孟玉蕾的毕业演奏会上,齐星辉坐在第一排,每一曲结束,不管她弹的是什么,也不管听没听懂,他总是鼓掌最大声的那个,努力把手心拍得通红。她鞠躬谢幕时,他抱着大束玫瑰花抢在蒋蔓前面冲上台献花,听到下面的笑声时,他的脸羞得比玫瑰花还要红。 孟玉蕾的毕业典礼上,也有齐星辉站在她的身旁,帮她拎包、拿水杯、给她和伙伴们拍照,甚至在她补妆的时候给她捧着化妆镜,细心地用手指帮她抹掉涂出界的口红。而孟玉蕾也骄傲地挽着他的胳膊,当别人问起时她便满脸幸福地告诉大家这是她的男朋友。梦想未竟的痛苦得以缓解,爱情的确能抚慰人心。 毕业后,齐星辉陪着孟玉蕾租房,帮她买家具,搬东西,护送她去琴行面试,晚上接她下课。两人一起做饭、逛街、看电影,牵手,接吻,上床,像世上万千情侣一样,平静地生活,享受着甜蜜的爱情。他们很默契地不畅想未来,也不提某一刻要分手的事儿,而那个若有似无的恋爱倒计时的“滴答”声让他们更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一年后,齐星辉的父母来了西安,为儿子选好了一套商品房以备结婚之用。他们将毕生的积蓄交给儿子,是那套房子一半的价钱。孟玉蕾陪齐星辉去签字,齐星辉一手牵着她一手指着模型告诉她房子在二十一楼东户。楼下有一片儿花园,还有健身器材。房子南北通透,每天早上都会有阳光洒在窗前。 可是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心里充满淡淡的忧伤。他不知道将来会和谁组成家庭生活在那里,而孟玉蕾又在遥远的国外和谁相守在一起。那时候的他们想起彼此,究竟是幸福的回忆还是无尽的遗憾。 而孟玉蕾也揣着同样的心思,她扭头钻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把快涌出眼眶的泪水努力憋了回去。齐星辉签字办手续的时候孟玉蕾一个人坐在售楼大厅外的花坛边,她抬头仰望天空,小小的背影一动不动。齐星辉悄悄地看着她,明明刚才还将她握在手心,此刻她却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置业顾问将合同推到他的面前,他将目光收回,在每一个被指向的地方签上了一个人的名字。 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好像知道未来总有一天要分开似的,两人在一起愈加的和谐融洽。他们更包容,也更有耐心。齐星辉按部就班地工作、偶尔接私活儿挣点儿零花钱和装修费,孟玉蕾更是心无旁骛地努力代课攒钱。她在琴行带课,学生给琴行交二百的课费,落到她手上的只有一百出头。别人不肯带的学生她带,别人不肯挣的钱她挣。她没有场所,也没有琴,只能一直跟琴行合作。但是在她的努力之下,一个月也有近一万块钱的收入。刨去日常开销,每个月能攒七八千块钱。平时生活里,两个人都很节俭,齐星辉更愿意花的多一些,毕竟他是男生。而孟玉蕾也会因为过意不去经常抢着买单,也会给他买衣服和小礼物。 时间缓缓向前,一直亲亲热热地在一起,孟玉蕾对齐星辉的依恋也越来越深。他不善甜言蜜语,却永远会在晚上接她下课;他不是个精致浪漫的人,却也会在她的生日时提前买好蛋糕做一桌精美的饭菜;他不是有钱有势的超人,却懂得尊重她,爱护她。偶尔,孟玉蕾也会想,如果不再挂念着出国留学,不再挂念着当钢琴家的梦想,就这么长久地和齐星辉生活在一起,也是很美好的事情。 不到两年,齐星辉的房子交了钥匙,他开始张罗装修。时间也让孟玉蕾学会坦然面对齐星辉的新房子。她陪他去建材市场,见装修队,给他各种建议,而他也很尊重她的意见。仿佛在他眼里,她懂音乐就该懂一切跟艺术相关的东西,她的审美选择总会得到他的赞赏。 房子快装修好时,齐星辉的父母突然而至,引发了两人第一次争吵。原来齐父齐母一直知道孟玉蕾的存在,因为知道她未来是要离开的,所以他们让齐星辉赶快和她断干净好出去相亲找对象。而两年来齐星辉一直敷衍父母,对他们安排的相亲也推三阻四。父母觉察不对劲,所以突然来袭,将在新房里打扫卫生的两个人堵了个正着。 齐星辉虽觉突然,却也大大方方地将孟玉蕾介绍给父平,说她是他的女朋友,是一名钢琴老师。四个人和和气气地一起打扫了新房子,中午吃了顿饭,下午还一起去逛了家具市场。 齐父是老教师,因着知识分子的教养,一整天不动声色,一直对孟玉蕾客客气气。而齐母的态度多少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她见缝插针地问东问西,问完又一副不大在乎的样子。到了晚上,她干脆直接给孟玉蕾打电话,叫她到他们入住的招待所见面。 在招待所的大厅里,齐母拉着孟玉蕾的手,温和道:“孩子,如果你打算嫁给小辉,那当然没问题,我们老两口不知道得多高兴。可是听小辉说,你还要攒钱出国念书的,你这不是耽误他吗?因为你在他身边,他相亲也不去,找对象的事儿也不能提。小辉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也盼着他早日成家立业不是?我们的心情,你可以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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