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楼上婆婆家的窗户亮着,两个孩子怕是已经睡了,右手边自己家那幢楼已是家家灯火,孟玉蕾一时竟找不出哪一扇暗窗属于自己。 她在楼下驻足许久,无法决定是去接孩子还是一个人先回去。从她打定主意要去留学起,她便抓紧一切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她还没有告诉笑笑她的决定,她怕面对女儿的哭泣与挽留会让她动摇了意志。 她坐在楼下条凳上,任寒风吹过她的脸颊和发梢。小区的路灯下已经挂起了灯笼,树上也悬了中国结,星星点点的红,是对万家团圆的祝福与期盼,可是她却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轻声破碎。 出走半生,归来落魄如狗的父亲,在这个节骨眼儿找上了门。哪怕穷困至此,他却不知悔改,依然装模作样、夸夸其谈。恨也罢,怨也罢,人总是无法逃脱血缘的桎梏。她用了几十年去消化不被父亲重视的悲伤,现在却还要面对他把自己当救命稻草的不堪。 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她已经抓住了齐星辉的手。就像她当年一个人在西安漂泊时,是齐星辉给了她最多的依靠。十多年了,足够形成一种本能,本能地需要他,本能地依靠他。当她把几十年的伤痛血淋淋掏在父亲的面前时,只能齐星辉还能支撑着她,不让她昏厥倒下去。 当她感受到他手掌的温热,当她被牢牢紧握的时候,她知道有种力量超越了男欢女爱,所有怨怒可以置之不顾,他给她的力量竟然从未终止。 那么想着,她又流下了眼泪。这么些天,她都要忘了,她多么爱从前的他们啊!爱那个心无旁骛把她捧在手心给她无尽依靠的小伙子,爱那个可以为了他放弃梦想回归家庭的自己,爱一双可爱的儿女,爱幸福简单的小家庭啊! 如果他永远像年轻时一样专一热忱、如果他与史静从未相识、如果他能经得起这个世界的纷繁复杂,那该多好!他们就是电视广告里永远完美的一家,他们拥有无法消失的笑脸,他们会一起看日月交替直到白发苍苍…… 远处一楼窗户传来一阵孩子的嬉闹,接着是一串笑声,笑声里还有两声狗叫。学音乐的人总是对声音过于敏感,在这雾气团团的夜里,孟玉蕾仿佛从中听到别人幸福的宣告,而这种宣告却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提醒她现实的残酷与回不去的往昔。她回头看了眼模糊的窗口,裹紧大衣,朝着那个漆黑的家走去了。 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子,孟玉蕾听到一阵敲门声。赶去开门,是齐星辉。 “你没带钥匙?”她问。 “想着你在家,还是敲下门比较好。” 两人确是越来越远了,这让孟玉蕾心里很不是滋味。 “爸让把他的箱子给送过去。”他指了茶几边那只黑色大皮箱。 “饭钱和酒店的钱都是你付的吧?”孟玉蕾问。 齐星辉点了头,忙又摆手,“你不用管,我能应付。” “我给你转三万块钱过去,钱都在我这儿,要过年了,你开销也不小。”孟玉蕾说罢,拿起手机将钱转了过去。 “要不了这么多,吃饭就三千多,酒店我开了三天的,也就一千多。你最近申请学校,花费比我大。” “别跟我争了,我要是钱不够了再跟你要。” 齐星辉咬着牙关,轻声道了“行”。 自从他和史静的事情被发现后,他总是这副唯唯诺诺不肯争辩的样子,仿佛放低姿态就能换取孟玉蕾的原谅。可是在孟玉蕾看来,这种态度更像一种时刻的提醒,让她无法忘掉他的背叛。 齐星辉绕到箱子旁,却站着不动。他摸着后脑勺将家里环视一周,道:“今晚就笑笑和安安住那边吧,你也累了,好好歇歇。” “我知道了。” “爸的事儿你别担心,我刚跟他说你最近上课忙不方便接电话,让他有什么事儿跟我联系。放心,我顶在前头,你安心忙你的事儿。” 孟玉蕾轻声道了“谢谢”,鼻子竟有些酸。 “我上学的事儿决定的突然,也没跟你商量。再怎么说,你也是孩子的爸爸。”她试图解释些什么,以缓解之前态度的决绝,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开始也觉挺突然的。”齐星辉低着头,歪着脑袋。孟玉蕾从他这个姿势和表情里捕捉到他年轻时的影子。“后来想想也理解了,毕竟你有过遗憾,现在想去弥补,人之常情。换个角度,如果是我有份工作被派到国外两年,可能给你和妈打个招呼说走就走了,这么一想,你要去国外两年也就容易接受了。” 孟玉蕾微笑看着他,心里有股暖流。 “可难以接受的是——”齐星辉看向孟玉蕾,“我怕你像鸟一样飞走了。” 新年在即,孟玉蕾录完了全套的演奏视频,准备好了申请书、推荐信等一系列材料。 大姨打来电话,说跟一个买家谈到了五十六万八,如果孟玉蕾同意,就可以回去签合同了。从价格上孟玉蕾也看得出,大姨是一千一千费着口舌在替自己争取。她的心理价位是五十万,能多出六万多,她很知足了。 “等过完春节我回去一趟,都需要带哪些资料你发给我。” “你把两个孩子也带上吧!安安还是月子里我去抱过一回儿,现在能走路了吧?” “能走了,还很利索呢!”孟玉蕾笑,“可是我今年事情太多了,想一个人回去。” “一个人?那怎么行?房子要过户你和星辉都在呢!” “啊?那不是我妈给我的房子吗?” “当然没错,可你俩是夫妻,房子办手续必须两口子都到场,这是规定,不然人家不给办。”大姨变了口气,“怎么?星辉不知道吗?” “不是,他公司事儿多,怕他走不开。” “几天而已有什么走不开的?再说你们有多久没回来过了?也该回来看看。要不我给星辉打电话,我给他说!” “瞧你急的,我给他说,让他请假!” “这才对嘛!一家子都回来啊!让我也跟两个孩子好好亲热亲热!” “行,听你的,都回去!” 年前,蒋蔓要带着妈妈去澳大利亚旅游,下午五点的飞机,孟玉蕾答应了陪她买东西,再送她们到机场。一大早,她给蒋蔓打电话,可打了两次没人接,第三次她终于接了,竟然还没起床。 “好姐姐,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早上去买东西吗?” “懒得买了。” “你箱子收拾好了没?” “没有。” 蒋蔓的声音听着很是萎靡。 “要买什么你发给我,我现在去买,买好了过去给你收拾箱子。” “就防晒霜那些吧,家里没多少了,其它我也想不起来,你看着办。” “好的,大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孟玉蕾赶到商场,七七八八买了一大堆,又在便利店给蒋蔓买了早饭,这才大包小包地拎上楼去。输了密码进了门,蒋蔓仍躺在床上刷手机。她的箱子何止是没收好,箱子压根儿没从柜子上取下来。 孟玉蕾拉开窗帘,拽着蒋蔓胳膊将她拖下床,把她推进卫生间去洗漱。她这才踩着凳子将大旅行箱取下来,开始替她收拾行李。 “我最近没管你你真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啊?”孟玉蕾道,“ 为感情受伤成这样,可真不像你。” “我这可不是情伤,我这是财伤!”蒋蔓探出头来,“我把跟军致明合作的两个项目停了,赔了五十多万,妈的!” “你不方便了交给手下去做嘛,干嘛放着钱不赚?” “我也是那么想的,可是那个老流氓,说我不出面他就不签字,吵着嚷着要我跟他面谈!谈他个王八蛋,跟他还有什么谈的,我直接就撤资了,赔钱也得撤!” “牛啊!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有骨气!”孟玉蕾也有些惊讶了,“可五十多万太让人心疼了。” “做生意哪有不赔钱的,在不想赔得太多之前及时止损更重要。而且军致明真是个老狐狸,要不是我要撤资,我都没发现他给我下着套防着我呢!原来人家一直把感情跟生意分得清清楚楚,合同上一条一条列得,把他保护得严严实实,倒是我稀里糊涂,以为跟他谈着恋爱,一定会向着我,什么都对人掏心掏肺,敢情我才是那个傻子!不过这么一闹也让我明白了,军致明他老婆简直是来救我的,要是再晚一阵子,不知道我得损失多少呢!” 孟玉蕾不懂生意,迷迷糊糊听着。只是她突然想到,如果蒋蔓现在抽身是一种及时止损,那她当初又为何要跟军致明合伙呢?是基于生意还是感情呢?无论基于任何一项,她以什么来保证自己不“损失”呢?她觉得困惑,却不敢再问,只是为精明生意人之间的感情感到悲哀。 “阿姨知道你和军致明的事儿吗?” “怎么敢让她知道?”蒋蔓举着牙刷插腰扶着门框,“她前天过来了,看我萎靡不振,我给她说我和李延科分手了。” “她还不知道?” “没必要让她知道,跟着瞎操心而已,这不是瞒不过了嘛。” “阿姨挺喜欢李延科的。” “那是相当喜欢,一听我们分手都快哭了,还赶着要给李延科打电话,被我拦了半天。” “后悔吗?” “什么?” “后悔跟李延科分手?”孟玉蕾说得小心翼翼。 “你神经病啊!”蒋蔓翻了个白眼儿回卫生间刷牙了。 孟玉蕾皱着眉,用了好几秒去反省蒋蔓的反应,然后,为她的洒脱深深折服。 孟玉蕾并不是常常需要出门的人,她整理行李箱的本事都是网上学来的,当然是为了齐星辉。大到衣服的折叠整理,小到湿巾、牙线,她都会给它们找到合适的整理方式,只是相比齐星辉,蒋蔓需要更多的东西。 “我记得上次我大姨妈刚完你来的对不?”孟玉蕾扯着脖子问。 “对。” “那我给你装上卫生巾,你下周用得着。” 说完,孟玉蕾拉开蒋蔓卧室的五斗柜,翻到第二个柜子找卫生巾。可是突然,一只看着很眼熟的盒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我妈也是,去什么澳大利亚,找个泰国的小岛躺着不好吗?想想我来着大姨妈还得陪她瞎逛就觉得累......”蒋蔓从卫生间走出来。 “这只表,是谁的?”孟玉蕾把手表捧在手心,低头道:“多巧,齐星辉有只一模一样的。” 蒋蔓坐到床边,盯着她,“这就是齐星辉的。” 孟玉蕾诧异又好笑,“怎么在你这儿?” “她要给你买钢琴又没钱,让我帮他把表卖了。” 孟玉蕾倒吸一口凉气,“卖不出去,你就给了他钱。”她忍不住摇头,“你这活雷锋当得,太讨人厌了。” “能卖,我都拿给卖家看了,不信我回头给你看聊天记录。只是临出手自己留下来了,想着万一以后你俩谁想买回去呢?我还能趁机敲你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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