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离开内蒙。想来想去,就想着跟你们近点儿。这两个小家伙,勾人魂儿哟!”岳父拖着奇怪的腔调,朝安安笑着,笑得眼角的褶子深一层浅一层。 “姥爷,你是要留在西安吗?”笑笑问道。 “对啊,姥爷留下来照顾你和安安好不好?” “当然好啦!我爷爷去世好久了,我以为我没有爷爷了,没想到现在又有了。” “笑笑!”孟玉蕾大呵一声。 “唉呀,孩子在呢!”母亲摸了孟玉蕾的手臂,“别薄了孩子的心。” 孟玉蕾看了眼笑笑,不再说话,要是眼里明显不大耐烦。 “亲家公,你在这儿有住处吗?西安这两年房价也涨得厉害,你要买房也得趁早。” “买房?”岳父愣了一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买什么房啊?我这人不讲究,他们那儿给我个沙发我就能睡。” “那哪儿成啊?这不是讲究不讲究的问题,这年纪大了不好好睡在床上身体哪受得了?我原先也是那种想法,后来发现不行,人家小夫妻在一起有他们的生活,跟咱们同一屋檐下肯定不方便,你说是不?就是人家俩教育孩子当着咱们的面儿也碍事儿不是?虽说他们的房子是我跟星辉他爸给买的,可是我们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啊!作为父母,还是要尊重年轻人的生活。后来啊,我就自己花钱租了套公寓,人家需要咱帮忙了,咱肯定要站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啊,把自己照顾好不能给他们添乱,你说是不?” 母亲两句话说得岳父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齐星辉忙出来调节气氛,“爸,你这今天才刚到,急什么呢!你也没来过西安几趟,这儿气候和内蒙一样,都是大西北,天冷,风沙也多,说不定你还不喜欢呢!” “爸,你也别在这儿兜圈子了。”孟玉蕾看向母亲,“妈,安安打瞌睡了,你先带两个孩子回去吧!” 母亲明白过来,连声应着,立刻站起身来。 “我不想要姥爷走,姥爷还说过年带我去坐过山车呢!”笑笑道。 “姥爷没说要走,姥爷和爸爸妈妈说会儿话,一会儿就回去。”孟玉蕾解释。 “放心,姥爷不走,姥爷还没跟笑笑玩儿够呢!”岳父也帮腔。 笑笑依然板着脸,直到奶奶生气了她才穿上外套跟着离开了, 半打啤酒已经被喝完,父亲神色平常,倒是齐星辉脸泛了红。齐星辉叫服务员再拿酒,被孟玉蕾拦住了。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孟玉蕾问道。 岳父低头酝酿着,一言不发。 “说话啊!”孟玉蕾呵道。 齐星辉伸手去摁她的胳膊,却被她甩开。 气氛尴尬,包厢里安静到能听风隔壁的吵闹声。岳父终于抬了头,却看向齐星辉,“帮我要包烟。” 齐星辉立刻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烟来给岳父点上。 借着烟劲儿,他终于开口,“我上个月跟你阿姨离婚了。” “什么?”孟玉蕾眯起眼睛一脸愕然。齐星辉是同样猝不及防。 “你不会又出轨了吧?”孟玉蕾脱口而出。 齐星辉尴尬之极。孟玉蕾这样斥责父亲实在失礼,可是他却不敢再拦她。 “都这把年纪了,怎么会?”父亲小声说着,将身体靠向椅背,“我跟人合伙做生意,欠了一些钱。唉,不是原配夫妻,人家有孩子有孙子,不愿意再跟着你受苦,能理解。” “理解什么?你当初答应给我留学的钱你拿去给人家的孩子买房,你现在遇到难处了你就被扫地出门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这次是亏得有点儿多了,他们也在帮着还,两个孩子都给拿钱了,你阿姨把商店都盘出去了,老板不当了,现在去给人打工。” “亏了多少钱?” 父亲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半截指头长的烟灰飘落在他的啤酒杯里。他低头去吹壁沿的烟灰,显得十分慌乱。 “多少钱?”孟玉蕾提高了音量。 “也就,三百多万吧。” 齐星辉不由得哆嗦一下,“这么多?”他脱口而出。 “还了一些了,这些年我手上也有些积蓄。” 孟玉蕾死死瞪着父亲,眼里能喷出火来。 齐星辉想到这些年岳父除了上次路过西安给过笑笑五千块的红包之外,安安满月邀请他他没来,还分文未施。原来他也有过生活富足有积蓄的时候,只是他从未将他们考虑在内。 这些年岳父对他们疏离,原无可指摘,打他认识孟玉蕾就知道他是个失职的父亲,可是眼下,他赔了钱、闯了祸,却想起来有个女儿可以投靠,不由得孟玉蕾没有好脸色,就是齐星辉这个当女婿的心里也不舒服。 “你上次找我借钱就是想还债的吧?”孟玉蕾问道。 父亲点了头。 “你还骗我,说你要投资?”孟玉蕾满脸怒容,“还好我没有,我要真借给你了就打水漂了对吧?” “也不是,等我有了我肯定还给你。” “有,你什么时候有?有你怎么不给人还钱呢?你现在还死鸭子嘴硬?” “小蕾!”齐星辉脱口而出。 孟玉蕾还是认同了齐星辉的态度,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向椅背,把脸扭向了一边。孟玉蕾不肯说话,齐星辉只得接过话头,“爸,那你现在欠款还完了没?” 岳父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也,差不多了吧!” “那是差多少?”孟玉蕾恨恨地转过头来。 “百八十万吧!” “什么?百八十万?是一百万还是八十万?”孟玉蕾紧逼。 “这些不急,都是几个亲近的朋友,他们也不缺这些钱。”岳父扬了扬下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你放心,他们不会追着要的,都几十年关系了,等我回头有了给他们就得了。” “呵!”孟玉蕾从嗓子眼发出声音,“我还以为你怎么突然好心来看我们,原是躲债来的。你不止是躲债的吧,你是想来看看我们到底过得怎么样,看看我跟你说没钱是不是真话,看看我们这有没有油水可捞,好捞一笔给债主还钱吧?结果很不幸,你看我们还住那么小的房子,看齐星辉还在忙着找工作,看我还也在忙着挣钱,你看油水捞不着了,内蒙也回不去了,你就想赖这儿了。有我住的地方就不能让您这当爹的淋雨,有我们一口吃的就不能让您这当爹的饿肚子,回头你有个头疼脑热我也得伺候你,过些年还得给你养老送终对吧?亏我叫你一声爸,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孟玉蕾连珠炮一样的质问让岳父脸色大变,“蕾蕾,怪我这么多年没怎么教育过你,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 “哟,怪你没教育过我!你倒是有机会教育啊?从你跟我妈离婚起,你见过我几回,你给我花过多少钱,你又关心过我多少?你想让我跟你怎么说话?你指望我像齐星辉对他爸那样敬重你吗?那你也不看看人家的爸爸对儿子是怎么付出的?你想要我敬重你你也得拿出个让人敬重的样子来!你大半辈子不把我当回事儿,承诺给我钱让我出国留学,到眼眉儿前了你变卦了。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哭了多少天,我抱着准备好的申请材料哭得腰都直不起来,我也从来没想过质问你一句话。我告诉你,当年从你告诉我没钱给我那一刻起,我对你就死心了,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再信你能对我好我他妈就不是人!” 孟玉蕾声声控诉,脸红到了脖子根儿。齐星辉看着她桌面上的拳头攥得青筋暴起,看着她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只恨不能帮分担怒气。他挪向她一旁的座位,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孟玉蕾接在手里,抹了眼泪和鼻涕,扔掉了纸。 看孟玉蕾气儿都喘不上的样子,齐星辉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控诉,而是她三十多年的哀伤和委屈,当她将积压在心头多年的话全都倒出来,几近将她身体掏空。 “行嘛,姑娘大了,长本事了,不想管老子,还要教训老子。”岳父点着下巴,一句一顿,“你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再怎么说,我生过你,养过你几年。我跟你妈分开,抚养费也是给了一大笔。我没想着你回报我,但也别在我遇上难处了指着鼻子骂我。”岳父喝了半杯酒,显得委屈,“这些年,我在内蒙,距离远,顾不上你,可你也成家立业了,不是非得要我管。当年你要留学,我是答应过,可是到跟前不是我不想给,也是出了许多状况迫不得已。天下没让儿女留学的父母多了,也没见别人把他爸恨成这样。” 孟玉蕾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她的拳头依然紧攥着,像在努力把满肚子的气都往下咽。 “爸,话不是这么说。笑笑十岁了,今天想要个玩具,明天想要套漫画,我没满足她的时候也很多。但是身为父亲,我分得清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不该要的,我在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如果是该她要的,我深思熟虑答应她了,那我就是砸锅卖铁,我就是去卖肾,我也一定得做到。您多年做生意,最知道诚信两个字有多重,如果对自己的孩子都不诚信,那还怎么让别人相信呢?” 齐星辉话音刚落,岳父已经变了脸,“我们父女的事儿,轮得到你教训我?我这个爹当得再不好,那也只能蕾蕾有资格说,你算什么?当年我要是给了她留学的钱,你能娶得了她?你现在能有一儿一女?有这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打着光棍呢!” 齐星辉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起来。以岳父这种不讲逻辑偷换概念的方式,他们的争执永远不会结束,他也无法奢望岳父能有半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爸,您说得对,我真得感谢您。可是人不能太自私,如果对小蕾来讲,能当钢琴家,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只要她过得快乐,那我宁愿她不是我的妻子。” 齐星辉端起面前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他感到有些疲惫,便靠向椅背。他等着岳父再说出什么不讲道理的话来反驳他,可他只是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却没有再说话。 包厢又恢复了安静,烟气在桌面上氤氲成一团雾气。齐星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仍然不确定他对岳父的指责是否得体,毕竟他还没什么跟父辈冲突的经验。他懒散地靠着,感受着酒精如何让他的脑袋发胀。突然,几根冰凉的手指攥住他的手背,是孟玉蕾在桌下抓住了他。他回头看她,原来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她在抽搐中倒吸了一口气,回看了他一眼,久违的温情目光让他感动到几乎流下泪来。 他用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手背,他想要她知道,“没事,有我呢。”
第52章 冬日烦愁 孟玉蕾一个人裹着寒风走在小区的石板路上,有种虚脱后的平静。齐星辉送父亲去酒店了,就算再吵再嚷意见再大,他远道而来,还是不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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