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悬挂日轮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了天际。 叙燃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 在软塌上猛地翻身坐起,她这才惊觉已经入了夜。 秘境中的白昼与黑夜间的界限分明得近乎残忍,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说白天所遇到的种种古怪情节是话本中最初级的危机,那么到了晚上,就真正进入了属于极度恐惧的时间。 赤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偌大扭曲的空间中只余一人的呼吸。 叙燃掌心握紧了手里的枪械,在黑夜中睁着眼睛静坐在软塌上。 唰、唰、唰…… 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在搔刮着墙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的恶心头发。 佛修的身子都紧绷了些,整个人几乎以蹲立的姿势绷紧在软塌上,时刻做好了被那些头发群缠绕上身的心理准备。 唰、唰、唰…… 黑暗中,似是有人在低声叫喊着一个名字。 叙燃分辨不清那未知的语言体系,但是能够清晰感知到声音中携带的怨气。就像是那天看到的巨大魇怪,由无数死去尸骨的怨念凝聚而成,裹挟着暴戾对所有活物进行疯狂的报复。 她收敛起气息,握着枪以微不可察的幅度一点一点地移动到桌椅旁。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桌面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手下感受到温热黏腻的触感,像是一手按在了大块的腐肉上令人作呕。 叙燃身体快速反应着弹开,而一张面中脑后全部长满头发的脸却几乎擦着眼前突进过来! 指尖已然扣在扳机上,佛修却难得开始犹豫这会不会触发新的死亡条件。 已知,她现在需要扮演好一个新娘的角色,如果在这个时候开枪显然是不符合条件,甚至会将自己推入更加危急的深渊。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跟着沈老太太学“幻形”诀,叙燃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想要反击却不能还手的境地。 她反手推了把那张长满头发的脸,却在手掌被拉扯着卷进去的时候暗道不好。这回干脆心一横,从边上未燃尽的灯台中徒手捞了把油火,一股脑地抹在那张脸上。 火苗触及到头发很快便大范围燃烧起来,叙燃没有过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见短暂逼退危机,便迅速向后退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 下一秒,她整个人的身型顿在原地。 不知何时,不仅是脚下站立的地面,包括房间的四面墙壁与摆设,竟然全部深陷于大片大片的头发当中。 一切都被如海洋般的诡物吞没,叙燃站在里面,像是食物落进蠕动的肠胃,一点一点地被扭曲内壁纹理所吞噬。 这不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她嘴角弯起着大骂,道果然还是他们不做人,说要在今晚弄死所有新娘,那么就真连缓冲都没有一上来就是处决。 被这些蠕动着的头发绞死成肉泥,与被完整地剥皮,两种死法都无比残忍,也难怪历来那些死去之人会拥有如此浓重的怨气结成魇鬼。 眼下,房间里甚至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无论踏在哪里,下一秒都绝对会被碾碎在头发中。 叙燃指尖深掐在掌心中,也顾及不了这么多抬手便开枪射击。 几道扣动扳机的声响后,却没有一道子弹从枪口迸发,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成为新娘之后的限制。 “……” 眼看着即将被绞死,叙燃最后回头,望了眼房间中唯一一处没有被头发覆盖的地方。 那是一扇窗户。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叙燃还靠在那扇窗户边跟蔺长缨插科打诨,如今,那里却是唯一露出来的地方。 可是,新娘决不能在祭祀典礼开始之前离开房间。 参考蝶兰最后的结局,其后果不亚于被绞死。 “……开什么玩笑。” 叙燃嘶嗬着笑了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朝着那扇窗户的位置狂奔而去。 就算是死,怎么可能是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不行!” 突然间,赤珠焦急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但他的身影却在入夜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我现在没办法过来帮你,但是你千万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算我拜托你,可以吗?再坚持一会!” 叙燃嗤笑一声,“你自己过来这个地方待一会就知道了。” 她脚步不停地朝窗边的位置跑,赤珠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好话歹话说尽,却没能换来对方的回心转意。 最终,他这样道:“你愿意相信我吗?你就信我这一次,就像那时候一样,可以吗?” ——这人跟“新娘”有旧情。 在听到他话语的第一时间,叙燃先是嗤之以鼻,随后脑中冒出的念头就是这个。 赤珠在某种意义上非常熟悉整套流程,甚至包括新娘会遭遇到各种所谓“考验”实则不同死法的过程。 她的手掌撑在此刻唯一没有被卷入的窗户上,暗忖道:如果现在这里的是个真正的新娘,她会不会相信赤珠的话。 “……” 叙燃突然笑了一声。 她微微偏过头,望向只有声音存在的大片头发虯结之处。 “兄弟,从白天我就一直在想,新娘这个角色的定义是什么。” “被献祭的,被拯救的,被牺牲的,被爱着的,被怨恨的……” “就好像这个角色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这样的情感而存在的。说实话,从你身上我没有感受到恶意,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我知道至少在这一刻,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赤珠的声音像是顿在原地,乃至满屋子律动扭曲的头发,甚至都好似停滞了一秒。 叙燃伸手推了下那扇窗户,边缘纹丝不动,于是她腰部发力,抡起手肘狠狠撞击在窗框之上! 木头碎裂的动静中,与她手中爆裂动作不相符的是佛修的语气,她平静重复着这样的问句。 “可是,新娘为什么,不能自己救自己呢?” 手肘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窗户边缘,很快,随着金属的凹陷断裂,叙燃伸出手臂穿透木板,从外面将锁给打开了。 她撑起有些肿胀的手臂从窗沿上一跃而出,没有一丝的犹豫不决。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静,就好像一切恐怖的事物都只存在于那间小小的、囚禁着无数新娘的房间里。 “……可是逃出去了,又怎样呢?” 赤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似有悲哀,“你反抗不了的,出去也是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一声枪响落在尾音上,佛修头也不回地朝着更深层的夜里走去。 “但我现在没有死,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代入角色就会触发死亡条件,更别提违背镇子上的铁律,在典礼没开始之前就自己从房间里跑出来。 那个“疯了”的蝶兰,就是在一个夜里跑进了山上,随后永远地溺死在那条河流中。 是,或许赤珠是真心想要帮她们,或许那个来绞面的媒婆,也是真心希望典礼顺利进行。 或许真的有人真情实感地爱过新娘,或许如果不是因为“只能留一个”的死亡考验,她们也能在被精心布置过的屋子里过得很好。 或许顺其自然真的是熬过夜晚的最佳方式,或许在外头被黑夜笼罩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试图据理力争地改变糟粕传统。 但是,但是,永远也不能忘记最初的目的。 新娘是被牺牲者,是献祭给山神、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 她们本不该是“新娘”。 暂时的小恩小惠,柔情爱意,也不能蒙蔽无数双睁开在黑夜中的眼睛。 甚至连同失去了所有人为情感的“魇鬼”,也在下意识地,为后来的新娘们留出一扇通向外面的窗户。 无论外头是否是更深层的黑暗,那也是窗户。 此时此刻,在佛修的怀里,一截破碎的颅骨在滚烫着发热。 叙燃道:“新娘这个词,从一开始代表的,就是反抗。” “……” 她怀揣着那截骨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夜色中。 而镇子街角的某栋房屋中,灯火通明,如同在静候来者。
第100章 给你的报酬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叙燃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过程, 身前身后无一去处,只有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静候在街角的一端。 于是佛修踏上了黑夜中唯一的一条路途。 还没等完全接近房间,她就听见一阵陌生的男音, 分明是在说着——“拔舌头多残忍啊,我可看不得这些。” “它已经没有用了。” “……” 听起来,像是正在对什么人进行某种审判。 叙燃站定在昏暗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从窗户缝隙中往里看。 被捆绑住四肢束缚在木架上的活物竟然是卯兔, 从这只妖兽身上渗出的血几乎要将地面染得通红, 难以想象就这么一副矮小身躯,是怎么从里面流出这么多源源不断的血。 “啧啧, 太残忍了,拔舌头太残忍。” 那陌生样貌的干部仍在摇头,下一秒, 却听见他话锋一转道:“把它的心挖出来吧。” 名为卯兔的妖兽静静睁着那双红眼睛, 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平常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而负责挖心的原住民双手却有些颤抖,只因矮小妖兽的胸膛前已然破开一个又一个血洞。但哪怕是差点掏空了整个胸腔,也找不到一点本该鲜活鼓胀着的器官影子。 那干部模样的原住民在高座上打了个哈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负责人连忙低头赔罪,手中的动作也愈发急促。几道断帛闷响, 包裹着脏器的几根骨头也断裂着被甩在地上,卯兔身形剧烈抖动两下, 又死了一样趋于平静。 “你也别怪我, ”那干部撑着头望向鲜血淋漓的妖兽,“你本就是背叛者出身, 眼下, 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被他人背叛, 只能说是你害死这么多人的报应。” 尖刀刺进皮肤,伴随噗嗤一声轻响,勾着挑开的角掀起了整块皮。皮肤剥离,鲜红色的肌肉纹理组织暴露空气,其下是白森森骨节,伴着黏腻浓稠的血点,一层皮毛竟是蓦地逐渐覆盖上挂着碎肉残渣的骨头! 负责行刑的人忍不住惊呼着连连后退。 叙燃在门外收敛气息,眼睁睁看着那张被从“卯兔”身上剥落的皮之下,竟是另一只通体血红覆盖着皮毛的怪物! “呵呵呵……那些蠢货们,还在相信所谓‘讹兽’的故事吧。” 干部伸着懒腰从高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被鲜血覆盖的地面。 腥臭的兽类血水浸湿他足尖,干部却像是宛然不在意。一把掐上面目狰狞着龇出尖牙的怪物,竟是生生将其从一地鲜血中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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