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养猫,他如今尤为懂她心思。 平日里小猫儿就对着漂亮的事物就移不开眼,大抵是朵须得富贵绫罗养出的花。 她性情纯真,他便带她领略人间繁华。 果然,明萝梦不禁欢呼一声:“君玉哥哥,你最好了!” 她来了精神,又问了不少事情,他只好巨细靡遗地讲给她听。直到江上月明,裴神玉才将她赶到床上,让她早睡,自己则歇在次间。 前些日子他不在,纵她太过,以至于猫儿时常昼夜颠倒。 裴神玉如今有了空闲,便想将她纠正过来。 明萝梦只得乖乖卧在榻上,周遭虽安安静静,可她脑子中却不断涌现出他所说的那些画面。 是如何一副繁花铜驼,太平熙攘之景。 虽则裴神玉对她知无不言,她已问无可问,但心中却仍然浮想联翩。 她记忆之中的零星画面皆是江南水景,一派温软缠绵。明萝梦还未曾见过他口中所说,那幅恢弘壮阔的陌陌盛京。 可兴奋了一会儿,后遗症也显而易见,她失眠了。 明萝梦虽闭了眼,倦意也渐渐袭来,可精神却仍然亢奋,她还是难以成眠。直到又熬了一两个时辰,才终于泄了气。 失眠的滋味如小火慢煎,将一颗心也煎得浮躁。 明萝梦沮丧地睁开眼,周遭仍一片幽暗。 她索性破罐破摔,披上乌金大氅,点亮了一盏烛火。提着灯,推开了门,下意识想去寻他。 可他正在闭目安睡。 月光落在裴神玉的眉宇之间,更显得得他丰神俊朗,如一尊玉人。 他对她从来毫不设防。 所以明萝梦得以毫无阻碍地走到他的床前,小声低唤: “君玉哥哥?” 她看了看他的睡容,突然又有些踟蹰。 罢了,要不还是她自己再熬熬吧。 可她才刚准备敛步而离,床上的人就缓缓地睁开了双目。他闻声而醒,而第一眼,就看见了床头前两靥生愁的明萝梦。 她提着一盏灯,可怜巴巴地垂首伫在他的床边。 像极了一只受了委屈,正待人哄的小乖猫。 裴神玉眼中稍稍恢复清明,他拢了衣衫,起身道: “眉眉,怎么了?” 明萝梦垂下眉眼,口吻低落。 “我睡不着……没事的,君玉哥哥,我先回去了。” 可她刚欲转身,却被他叫住。 裴神玉神情稍松,眉间俱是包容之色。“来,坐这儿,孤陪你说说话。” 明萝梦掐着袖口,犹豫了半晌,还是在他榻前坐下了。 璧月澄照,映在床前,她怔怔地看着那一片明月光,发了会呆。手心的裙裳不知不觉被她攥得凌乱,如湖泛烟縠。 明萝梦垂着头,目光就落在他给她买的长裙上。 这是一条锦裙,用的是极柔软上好的材质,上面绣了朵朵海棠,栩栩如生,裙边还缀着金线。 玉棠娇艳,于春时开。 明萝梦睫羽轻颤,突然出声道:“君玉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般好?” 知无不言,无微不至。 甚至将所有的耐心也给了她。 “是因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她迟疑地问出这一句,神情没有变化,瞳中却掠过一丝黯然。 明明裴神玉待她如此,她本应满足。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是出于这个缘由,明萝梦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贪心不足。 可……她又究竟在贪心些什么呢? “眉眉,孤不是好心泛滥之人。” 裴神玉话语一顿,眉却已沉了下来,嗓音如清泉淌石,变得有些冷清。 “孤倘若仅仅将你视作救命恩人,那予你钱帛,佑你平安便是。又何必日日将你养在身侧,诸事上心。 甚至你睡不着,都可以毫无阻拦的进入孤的屋内,等孤哄你睡觉。” 分明是他给的她种种特权。 可如今她却在质疑他的一片真心,不过是出于报恩。 裴神玉心中有气,在气这只没心没肺的猫儿。 裴神玉用手摁了摁眉心,忽有些胸中生闷,他淡道:“更何况,以你的身份,旁人未必会像孤这般毫无芥蒂。” 明萝梦咬了咬唇。 她心知,他说的是对的。 若是旁人见她能以猫化人,恐怕不会感恩戴德,反而还有可能恩将仇报。 更何况如裴神玉这般细致待她? “那……”她吞吞吐吐,不知是在想等他继续说些什么。 裴神玉分明心中还压着薄怒,可一对上小猫儿澄澈透明,似乎在希冀着什么的双眼,那一股气又莫名化为烟消云散了。 罢了,她不过是只没有安全感的猫儿, 和她计较些什么呢。 裴神玉心口轻叹,不由认真地凝视着明萝梦,像是要望进她的心中。 他字句清晰,格外郑重: “眉眉,孤待你好,只是因为你就是你。” 明萝梦倏忽一怔。 她未料到裴神玉会这般回答。 仿佛他眼中也唯独只看见她这一双明眸,无论她是人是妖,他都不会动摇。 “是么……” 她的睫毛像是翩跹的蝶翅,扑扇得更厉害了。 裴神玉语重心长地看向她:“就像是你此前冒着危险,次次阻止孤于危机之中,难道心中也有所图么?” 明萝梦回想起彼时心境,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她当时也不过是想救,便救了,后面次次也全凭本能行事,从未权衡利弊过。 “所以孤亦然如此。”裴神玉笃定道。 明萝梦抿了抿唇,许是夜深人静,她莫名心绪多愁,不由问他: “可除此之外,我还有哪里好呢?” 她偏过头,心想自己几次闯祸,时不时闹些小脾气,还总是被元蒿说娇气。 大抵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吧。 她就是个麻烦精罢了。 裴神玉大抵是气极反笑,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眉眉,你错了。” “你不需要有多好,单是陪伴在孤的身边,对孤来说,就已经弥足珍贵。” 明萝梦怔怔抬起眸,却听裴神玉与她缓缓道来: “孤诞生不久,父王当时已有野心夺位,便给孤取字‘君玉’。此‘君’却并非意为君子如玉,而是君临天下之君。 所以父王践祚之后,而孤也理所当然被视作下一任帝王。” 裴神玉眼中显现疏淡之色:“然而为君之路,并非坦途。” “孤从幼时起,大多时日就皆在东宫中度过,最常见之人是孤的太傅。孤也曾羡慕过幼弟深受宠爱,不需要做到任何事,就有许多人环绕在侧。” “而孤哪怕是想像他一样豢养一只鸟儿,都不被允许。” “只因母后认为,为君之人,身边不应有太多的情感牵绊。” 裴神玉虽神情平静,明萝梦却不由顺着他所说,仿佛也看见了他总是茕茕孑立的身影。她不由感到一阵揪心, 像是被蚂蚁噬着,细细麻麻的疼。 她低声轻喃:“那岂不是,一直都很孤单么?” 裴神玉见状,却淡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傻猫儿。” 这么娇柔弱小的猫儿,竟也心疼起他来。 他看了她一眼,又道: “也许是孤天性薄凉,孤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可直到孤养了只猫儿,脾气不好,又懒又娇,孤才感觉日子没有以往冷清,热闹了许多。” 没想到裴神玉会这般说,明萝梦不由微恼娇嗔:“君玉哥哥!” 裴神玉但笑不语。 明萝梦心知他是想逗她展颜,心下消化了一会儿,不由出声:“不提这些了,那我们讲些别的话题吧……君玉哥哥,神都还有些什么好玩的,你再给我讲些好么?” 裴神玉望着一脸好奇的小猫儿,不由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动作带着克制,不会真的让她感到疼。 “再给你讲一点,你可真的要睡觉了。” 小猫抱着脑袋,如雀啄一般点头:“嗯嗯。” 裴神玉应她所求,又给她讲了一会儿,直到小猫儿哈欠连连,不觉已是云眸含雾。她半倚在他的床柱边,渐渐阖上了眼。 他眼底露出一丝轻柔,手抄过她的膝窝,将小人儿横抱而起。 直到将她放落在床上之时,少女仍无知无觉,兀自睡得香甜。 裴神玉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 “好梦,孤的猫儿。” ** 风和日丽,一派熙攘景象。神都百姓皆重重聚集在朱雀大街上,围观着银铠长军的盛况。 这一天,是太子殿下凯旋而归的日子。 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竞相张望,翘首以待。 “殿下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有人问道。 “喏,看到前面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了么,那便是太子殿下的马。” “我知道!听说是那西疆进贡的骏马,能夜行千里,可威风了。” 楼上也有小娘子突然惊呼:“我没看错吧,殿下怀中抱着的那是什么?”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是只白猫儿——”有贵女指着楼下,兴高采烈地叫道:“那猫儿可真漂亮,我也要让阿耶给我养一只。” 明萝梦正蜷在裴神玉的怀中,好奇地探出半个猫儿头。 原来神都……便是这样的么。 朱雀街上一派乐舞升平,喧喧嚷嚷。 行列之中,有人以筚篥鼓吹,合颂《贺朝欢》。而两侧百姓皆神色热烈,其中甚至还有碧眼异域之人,连披着斗篷的商旅,也牵着骆驼一同在旁围观军阵。 骑兵皆身着银色甲胄,威武壮阔,军前则扬胜旗。 裴神玉察觉到怀间的猫儿探出的小脑袋,唇边不由勾起弧度,伸手安抚般摸了摸猫儿头。 他今日亦身着铠甲,腰佩剑,峦眉微舒,俊逸非常。 然而他低首不经意望向猫儿时,眉间却浮现一抹温柔。 这等细枝末节,又被楼上贵女捕捉到,发出了一阵雀跃惊呼。 然而旗帜翻飞,军队策马而行,转眼便将人群抛在之后。破阵曲毕,诸位将士穿行过东门,也到了皇城之中。 一座朱紫色的巍峨宫城,缓缓呈现在了眼前。 ** 王公公眯着眼,朝裴神玉弯了弯腰,恭敬道: “陛下正在蓬莱殿内等候殿下。殿下,请——” 裴神玉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按常例来说,本应是先至太庙献祭,再于大殿之内颁赏有功之臣。 然而皇上却没有诏见其他将领,唯独让他觐见。裴神玉面上却无异议,一路沉默,随贴身大监来到了这一处陌生殿宇。 进入殿中,裴神玉脚下微顿。 殿内熏香弥漫,金猊吐烟,几乎如雾遮天。大门紧闭,殿中只点了几盏宫灯,故而显得格外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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