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漾本就有些烦闷,饮了这壶酒后更觉有什么堵在心口上,眼下被他这么一搅,半分兴致也没留下,只觉周遭乱哄哄一片,索性留了灵珠在桌上,起身离开。 她心绪不宁,满心在等着司景行出来寻她,竟未留意到方才握住折扇木柄的那只手指尖上渗出一滴血珠。 红衣男子在她走后慢慢站直了身,唇角一勾,看向她背影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贪欲。 本以为只是个元婴境,与他相当,但胜在有几分姿色,才让他破例下了勾魂蛊——毕竟双修一事,除了滋长灵力外,快乐也很重要。 没想到,是条大鱼。 洞虚境……可真是可遇不可求。 他略一掂量,下了狠注。 苏漾从酒肆走出,漫无目的在长街上走着。 没过多久,她便觉出不对劲来——体内逐渐乱窜的灵流似乎在渴求着什么,难以言说的欲望开始从深处蚕食着她——这感觉竟有几分熟悉,和在幻境里惊鸿楼那时候一样。 不,不一样。她那时寄居于鲛人体内,金丹被挖,毫无灵力傍身,现在却是全盛期,怎么也能捱过去的。 苏漾扶着墙低低喘息了一阵儿,正巧前头不远处有家客栈。 忘忧山。 司景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不慎折断的笔,叹息一声,将它抛到一边。自苏漾走后,他就没来由地心烦意乱。 外头夜色深重,他等了一会儿,终还是抬手结下追踪印——他只是去看一眼而已。免得她若是跑回望辰宫,他还得费心解释。 苏漾开了一间上房,被小二送上来的一路上还强撑着,等小二恭恭敬敬关上门,她瞬间瘫软下去。 她就地坐下,试图归拢体内乱窜的灵流,用修为强行将中的那东西压下去。可灵力已在她体内运转了三个小周天,灵流也慢慢恢复平静,唯独不断撩拨着她神经的欲念丝毫不见停歇。 那东西……似乎作用在她神魂里,而非是肉身。 方才那红衣男子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心一凛,酒霎时醒了大半——她怕是遇上了狐族。 狐族盛行双修之法,族人不论男女,皆可四处物色合适的双修对象,若有属意的,便会先打上勾魂蛊,权当做个标记。 勾魂蛊能勾人情动,但也可被灵力强行压下去——可狐族貌美,况且双修算是于双方皆有益,许多人并不会拒绝勾魂蛊。 还有一种例外。 狐族若是动了真心思,就会以己身全部修为做赌注,催化勾魂蛊为噬魂蛊。 此蛊无论是何修为,非神魂相交不能解。 若硬要捱着,就只能生生捱过三天三夜,熬过蛊虫的全盛期,再以修为为代价绞杀扑灭——如此一来,最后修为怕是要倒跌一个大境界。 眼下她中的这道,显然并不能被强行压下。 兴许是蛊虫只作用在神魂上的缘故,她虽被欲念焚烧,可神智却很清醒,撑起身子来在房里布下层层结界。 三天而已。 苏漾在心里安抚自己,那狐族不过元婴境,断不能轻易破开她的结界,她只要撑过去三天,就好了。 她坐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仰头灌下去。 门口突然响起三声轻叩。 潜藏在她神魂里的噬魂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变本加厉地蔓延开。 苏漾倒吸了一口凉气,死死咬住下唇,手紧紧扣在桌案边,用力到指节泛白。 外头那狐族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调笑,“噬魂蛊的滋味可不好受,何必受这份罪呢。不如解开结界,让我进去。如此一来,你我皆大欢喜。” 听不到里头回应,他也不恼,只拿着折扇又敲了敲门框,似是好声好气同她商议,为她着想:“修到洞虚境可不容易,若是倒跌回去,这笔账是不是划不来?你若是让我进去,修为不降反升,不好么?” 他离她太近,她体内的噬魂蛊能感应得到,偶尔翻腾上来那一股劲儿让她遭不住,她狠狠将手中杯盏朝门那边掷过去,喘着粗气道:“不想死就滚。” 门口消停了一会儿。 苏漾坐上床榻,将自己慢慢缩成一团——床榻这边离门口最远,她稍稍好受些。 也不是没想过开门出去杀了他,但她拿不准他手里有没有保命的法器,若是不能一击毙命,怕要生变——毕竟她身上的噬魂蛊完全不受控,她不敢冒这个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难言的欲念似是将时间拉得极长。 门外又有了动静:“这可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有三天,难道你真的要这么熬下去?” 那人轻笑了一声,“没关系,我就在外面等着。等到你改变心意打开结界的那一刻。” 苏漾将床榻上的被子扯过来,把自己兜头蒙在里头。 她的意识很清醒,不像在幻境中了情毒时那样浮浮沉沉不着彼岸,可越是清醒越是难熬,她能清晰感知到时间流逝,感知到神魂深处近乎干涸的生涩渴望。 她要想点什么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突兀想起司景行。 在幻境里时,明明处境比现在更艰难,可她却不觉得有什么。 左不过是因为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就好像不管她怎么样都有人替她兜着底,出了什么事也是两个人一同面对,后背有了依靠,人就无所畏惧。 如今只她一个,竟煎熬至此。 其实很久以前,在他还没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独自应对一切,从未有过今日这般不安。 这几日司景行冷淡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苏漾在想,她是不是太过于习惯他的存在了——这样不好。 房门外。 红衣男子折扇在手中一下一下轻轻打着,来回踱步。 他没想到那女子竟能忍得住噬魂蛊。 这样太被动了些——虽然还有三日时间,但倘若她真就熬下来了呢? 他正思索着手里有没有什么法器能破开她的结界,便觉有人自他身后拍了拍他肩膀。 一刹毛骨悚然。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近了他身。 他木然回头,只见一玄袍男子站在他身后,身量比他高出一些,容貌俊美无俦,他面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见他回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嘘。” 下一刻抓在他肩上的手猛然扣紧,像是要将他肩膀生生卸下的力度,他眼前景物飞旋,再回过神来时,人已在客栈后头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黑巷子里。 他直觉不好,虽说在那女子身上赌了全部修为,可也比不过命重要,当即就想跑。 他逃出去两步,便听见“咔嚓”两声,脚踝上的剧痛袭来时,他往前的冲势还未止住,整个人扑到地上。 而他的两只脚,朝后头翻折过去,脚趾紧紧贴在小腿后侧——站在原地低头看他的男子不过勾了勾手指。 “狐族?” 他立刻明白过来眼前的局势,忍住疼朝他爬过去,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不知里头那位贵人是您的人,鬼迷心窍才下了噬魂蛊,但求您能饶小的一命,此后小的甘愿当牛做马……” 司景行捻了捻手指,一道禁言咒死死封住了他的声音,耳边终于清净下来。这个答案并不出乎他意料,他只是没什么语调地重复了一遍:“噬魂蛊。” 他走到那人身前,在那人惊恐的眼神里伸手将人拉起来。 那人虽不能出声,但看起来似是在向他表忠心。 司景行笑了笑,陡然出手,掏进他灵府。 那狐族错愕低头,亲眼看着——他的手穿透他的血肉,直接触到灵府大门!他几乎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被人破开灵府,将元婴捏在手中。 他被打着禁言咒,一声哀嚎都发不出,只能看着自个儿的元婴被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捏着,那双手上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是邪气。 他的意识只清明了这么一瞬,下一刻,那双手猛然一捏,黑气骤然切过元婴,竟将他的元婴生生绞碎。 难以承受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司景行扶着他肩膀,帮他稳住身形,甩了甩手上污血,低笑了一声:“肖想她?凭你?” 话音刚落,他手抵在他头顶,一道黑气霎时自他天灵盖冲下去,将他神魂片片绞碎。 等他收手,放任那具尸体瘫在地上时,那滩血肉已看不出人形。 司景行用随手从那人身上撕下的布条擦了擦手,将那块染了血的红布扔到一边,缩地成寸,一步间走回苏漾房门前。 他刚开了杀戒,声音里有掩不下去的戾气,抬手叩了叩门,“漾漾,把门打开。” 苏漾听见外头熟悉的声音,整个人一震。 她刚疑心是自己被噬魂蛊所扰听错了,便听外头叩门声又重了两分,“漾漾。” 司景行的手要再落下去时,眼前门陡然打开。 苏漾看清门外的人的那刹,情难自禁想像往常一般扑进他怀里,可她不过刚动了一下,便又想起他这几日的冷淡,动作生生止住。察觉到她心绪变化,噬魂蛊叫嚣得愈发热烈,她只觉一把火自神魂深处而起,烧灼而上,连喉咙都干哑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往后挪了挪,将后背死死抵住后头带着凉意的墙壁。 司景行抬眼看过去。以他现如今的境界,她的障眼法其实对他没什么效用,是以她落在他眼中还是原本的样貌。此刻她眼尾已氤氲着绯红艳色,明明瞧见了他,明明他看得出她方才是想扑过来的,可她最后却只往后缩了缩。 司景行神色一沉。刚刚调用的邪气未来得及被妥善拘束好,掺杂在他周身灵力中,混着走过他全身筋脉。 他抬步进来,门在他身后轰然合拢,落下禁制。
第22章 苏漾警觉看向他,噬魂蛊在叫嚣着让她贴上去,让她用他来缓解神魂深处的干渴,好在她人还清醒着,尚能同噬魂蛊抗争。 噬魂蛊作用下,她心底有道声音幽幽开口,回响在她脑海之中:“你不是喜欢他么?你们都成亲多久了?神魂相交而已,有他替你纾解,何必自己苦捱着?你费了多少劲才稳住洞虚境,真想一朝不保?” “去呀,过去,抱抱他。” 那道声音低语着,苏漾一霎动摇却立马反应过来,抬手死死捂住自己耳朵,同自己道:“他不可以。”——她这话不觉说出了声。 她还记得母后叮嘱自己的话,司景行神魂不全,她还未到破心境,不可贸然与他神魂相交。 司景行本只停在榻前,闻言眸色深下去,俯身拉过她一只手腕——她方才抬手捂耳朵,衣袖滑落下去,露出腕上系着的那颗被精心雕刻成桃花形状的火妖内丹。 他一时没收住力道,将她腕间攥出了红痕,问她:“我不行?那谁可以?”他虽是笑着的,可声音里像是淬了冰,能将她寸寸冻结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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