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重复如果她再反应快些就好了,那样的话郁鸾的手便不会受伤了。 马天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回过神来,来到郁鸾面前,微垂着头,面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歉意。 “谢谢仙君姑娘出手相救。”说着,便要屈膝对着郁鸾下跪。 顾清清接到郁鸾的眼神,出手扶住了她。 “我弟弟他……” 她望了一眼已经昏死,被楚北栖绑到树上的马天良。 皱紧了眉头,欲言又止。 “你不用替他道歉。”郁鸾知道她想说什么。 随即打断了她的话。 “这是他犯下的错误,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为他承担什么。”郁鸾轻声安慰道。 马天兰她这么一说,抬起的脸上难掩惊愕,随即下一刻便红了眼眶。 她紧咬着嘴唇,想要遏制企图击溃内心,被自己深埋的委屈。 又不禁忆起幼时,弟弟贪玩不研习功课是她的错。 弟弟上树掏鸟窝被鸟啄了是她的错。 就连弟弟少吃口饭也是她的错。 弟弟、弟弟…… 从小到大,她这是第一次被人告知,自己不用替弟弟承担他犯下的错。 马天兰睁大了已经被泪水浸湿的眼睛,颤抖着下唇无声地望着郁鸾。 仿佛是在确认真的吗? 在她眼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才终于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原来,不被母亲偏爱不是我的错、生而为女不是我的错、不为弟弟承担他的错误也不是我的错……
第13章 适值仲春,万物勃发。 槐树之上,新生发的嫩叶在融暖的风中摇曳。 一对棕额白腹雀互相依偎在一起,正为彼此梳理尾羽。 狭窄逼仄的矮屋内,马老太面容枯黄、神情憔悴。 正在用瘦弱嶙峋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一只身形流畅、皮毛光滑的黑色狸猫。 那狸猫,时常卧在院中的一颗槐树枝头晒太阳。 当有人与它对视时,身影倒映进狸猫的眼中,金色的瞳孔无波无澜。 随即,在它转开头的前一刻,却又能让人恍惚捕捉到一丝阴冷和傲慢。 只有在马老太抚摸它时,狸猫才肯短暂地低下头。 周围的邻居但凡见过它的都言,马家老太太早年救回来的那个黑猫,有些邪性。 马天兰看着院中蜷在树下抱着个馒头,狼吞虎咽、仿佛好几天没吃过饭的小侄子。 再看向饿到,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母亲。 她皱紧了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时的马老太,正颤着她骨瘦如柴的手,将馒头一块块地细细掰开,喂给伏在她身旁的黑猫吃。 那馒头,是今日马天兰亲自蒸了,拿来孝敬她的。 一共五个,她全拿了过来。 母亲明明饿了那么久,拿到馒头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先喂饱一个畜生。 马天兰登时心酸地想,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恐怕还不及它。 她皱眉犹豫了半天,还是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娘,你为何要将我塞给你的钱,还拿去给天良赌。” 尽管已经在努力遏制,但她故作平淡的语气中仍是带上了些委屈。 闻听此言,正专注给猫喂食的马老太抬起头,皱纹沟壑纵横的面色,闪过一丝不耐。 伸手摸了摸猫腹,确认它吃饱后,马老太才将仅剩几口的馍块塞进嘴中。 用一口豁牙,细细嚼着。 “天良说了,这次准能翻盘,挣到大钱后带我过上好日子。” 说完,她僵硬干瘪如枯枝的双手,又抚摸起黑猫油亮光滑的皮毛来。 老人眯起的浑浊眼睛,嘴角向上拉起的皱纹,无一不昭示着此时的马老太,正在陷入臆想里,那近在咫尺的美好未来中。 难以自拔。 马天兰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她天生聪慧,对很多事情一点就透。 自己日常又干些小买卖,见识过许多表面蜜糖、实则□□的陷阱。 她很清楚地知道马天良口中那稳赚不赔的买卖,不过是哄骗母亲的说辞罢了。 其本质就是再简单不过的赌.钱而已! 现如今,马天良深陷其中,本就不精的猎艺也几近荒废。 如果不是弟妹突然病逝,她挂心小侄子和母亲无人照料,经常来看他们,她都不知道,二人至今已经将近三日颗米未进了。 饿的时候,只能喝点生冷水来果腹,没有柴火,开水都喝不到。 而自己的那个好弟弟,一进城便似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嘴上说着是自己找到了一个发财翻身之道,可实际上,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马父留给他的那把弓箭,也搭进去了。 几次见他回家都两手空空,满面颓唐。 可即使是这样,一但弄到了钱,他还要去投那无底洞。 正说着呢,外门一阵响动。 两手空空,形容憔悴的马天良回家了。 看到儿子在树下抱着馒头在啃,他立刻便知是自己的阿姐来了。 颓唐的面容顿时一扫而光,被他努力睁大的双眼黝黑发亮,抬脚朝着母亲住的矮屋走去。 马天良见到自己姐姐,很是高兴。 兴奋地喊了声“阿姐!” 马天兰虽然对他颇有微词,但毕竟是自家弟弟,他外出许久方归,风尘仆仆,看着他从前丰腴,此时凹陷发青的双颊。 终究还是软下了心肠,没有张口便训斥说教。 她轻声哎了一声应下。 可随机,马天良脱口而出的话让她刚刚缓和的心情,重跌谷底。 “给我点银子呗!” 马天良往前凑了些,“阿姐,我差一点就翻盘了,能赚好多钱,就差一点点,你给我点钱,等我赢了,我双倍还你。” 他仿佛怕她犹豫,又追加了一句,“不!三倍还你,谁让你是我姐呢。”说完,他咧嘴嘿嘿笑出声来。 马天兰看向他这个弟弟,一脸的难以置信。 仔细瞧去,发现他眼底乌青,眼白猩红,一看就是多日未睡。 难怪脑袋发昏! 他一进门,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不问候自己的被饿得下不来床的母亲,开口便向她这个姐姐借钱。 借钱给他拿去赌.博。 马天兰气不打一处来,僵着脸说道:“白日做梦,整天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事,娘和小宝都要饿死了!” 见姐姐如此态度,马天良悻悻地收起面上的笑容。 看了眼床上的母亲,满不在乎地对着她说道:“不还有你的吗,又不单我是娘的孩子,你也是。” 闻听此言,马天兰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便被坐在床上的马老太给喝止住了。 “够了!天良可是你弟弟,你给他点银子怎么了?” 马天兰被哽了一下,虽然已经习惯了母亲明目张胆地对着弟弟偏爱,但还是自心口荡起层层酸涩。 “可是娘,今年收成不好,保林他腰伤又犯了,我实在是……”马天兰泫然欲泣地解释道。 谁知,马老太对她的处境并不能感同身受,怪哼一声直接将身子侧了过去。 随口说出的话冰冷冷的,像锥子一般插进马天兰的身体。 “让你嫁给隔壁村的李老三,跟着他享福,可你偏不,现在一让你帮天良,你就哭穷!” 马天兰听完母亲的话,心中灰暗一片。 她直觉眼角滞涩,蠕动了几下嘴唇后,便任命般地缓缓低下了头。 那李老三,虽说家境殷实但年逾五十,娶过三房妻子,最小的女儿都比她要大一岁…… “娘,家里还有活要做,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马天兰垂着头,声如蚊蚋地把话说完,便匆忙地转身出去了。 纵使脚下步子迈得再快,她也听到了身后母子二人的谈话。 “我儿放心,娘有办法帮你把银子从她那挤出来!” —————— 那日之后,马天良在被自己变卖得早已空空荡荡的屋子里,转了几圈仍一无所获后。 将注意打上了儿子小宝,脖子上的那条银锁。 是马天良那得了怪病死去的亡妻,给孩子的遗物。 他想也未想,抓住孩子后强摘了下来。 四岁的小宝哭着不愿意,马天良嘴上不断诱哄着,在得手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离了家。 前几日在乌泽镇,他刚结识了一个打锁匠,给的价格公道,这银锁应当能换几两碎银。 足够他小小翻上一盘。 当日,马天良手气出奇得好,一连赢了好几把,激动得眼都红了,拿着那些银票,在烟花之地挥霍无度,流连忘返。 将自己卧床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忘得一干二净! 等邻居找来时,才知道自家出了事。 他望着僵卧在床,早已饿得断了声息的母亲,还有昏迷不醒的儿子时,才恍然大悟,随即嚎啕大哭。 丧事需得有人操办,他请人去喊了姐姐马天兰。 当时的马天良是有些怨恨在心的,他总觉得母亲的死,有姐姐的一份责任在。 她明知道自己为了挣钱不常在家,为何一连十天不来! 正想着,一旁的勘舆师父打断了马天良的思绪。 他敲定了下葬的时间,并提醒马天良,马老太是被饿死的,所以头三天里,供奉她的香火不能断,要一直燃着。 正说着呢,身后传来一声猫叫,马天良扭头一看,是那只被母亲不知从哪捡回来的黑猫。 谁知勘舆师父见了此猫,神情一凛,反复告诫他说通体黑猫是邪物,不能让它靠近马老太的尸身。 否则马老太借了邪气,会有尸变的可能。 此后两天,姐姐马天兰那边不知怎的,一直没有动静。 马天良日日为母亲守灵焚香不敢中断,身体早已疲累不堪。 今日已是守灵的最后一日。 正值夜半,鸮鸟伫在槐枝上哭号。 正倚着棺材旁打瞌睡的马天良,感觉手臂被人推了一下,睁开眼发现竟然是自己在乌泽镇的旧友田二疤。 田二疤冲他扬了扬眉,带着脸上两条长疤抖动了起来。 “今晚有个稳赢的局,去不去?” 马天良闻言,心生渴望不禁手痒。 但是勘舆师父反复告诫他的话,使得马天良有些犹豫。 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玩一把就回,又给香炉里换了长香后,马天良随着田二疤兴奋离开了。 寂静无人的夜里,皎白的圆月被乌云逐渐笼罩。 纵是仲春,风里仍裹挟着凌冬的寒意。 炉上,长香静静燃着,袅袅地白烟四散缥缈。 “喵呜~” 屋顶瓦片响动,一双绿色的眼眸,在漆黑如墨的夜里,犹如两只悬浮空中的荧荧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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