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急了,还踉跄着摔了一跤,但丝毫不知道疼似的,爬起来就继续跑。 如意看得沉默了。 “这一个村子有三百五十户人家,有六十七户兵孤,能活到成年的幼孤不超过五个。”沈岐远轻声开口,“他们睡不了好觉,因为总会有人翻墙来抢他们的东西。他们每日也都会有打斗,有时候为了一口面,有时候为了一件衣裳。” 不是他们想作恶,是不把别人打死,自己就会被打死。 如意怔忪:“有朝廷的抚恤尚且如此,那不是兵孤的孤儿呢?” 沈岐远转头看向她,认真地问:“你觉得呢?” 不是兵孤的孤儿马车里不就有一个么。 如意顿了顿,皱眉垂眼:“旁人也就算了,你难道对这样的情况也能见死不救?” “我说过了,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那还当什么神仙。”她嗤之以鼻。 沈岐远没解释,只痛哼了一声。 她一听,连忙扶稳他,也顾不上计较别的了:“还是先回去找个大夫吧,万一真伤重了,你这手……” 他摇头,脚步踉跄地想往马车的方向走。 如意捏紧了他的胳膊:“你倚着我些。” “于礼不合。” “少废话。”她索性将他半抱住。 温热的气息从她身上递过来,熨烫进他胳膊上的肌肤。
第36章 苍生蝼蚁 许是痛得厉害,这一路沈岐远都走得特别慢,慢到如意都开始数能踩死几只蚂蚁。 好不容易走到车边,怎么让他上去又成了问题。这车辕很高,抬腿就难免扯着他的肩。 沈岐远抿唇:“我在外头站着就好。” “瞎说什么呢,对牲口也没这么狠的。”她嗔怪一声,倏地俯身下去,一手勾住他膝盖窝,一手抱着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横抱了起来。 沈岐远脸色霎时难看:“柳如意。” “别叫别叫。”她将他抱紧,轻盈地跃上车辕,弯腰进了车厢。 然后两人就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眸。 方才救的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抱着被褥困惑地看着他们这姿势。 车厢里的气氛僵硬了一瞬。 沈岐远耳根都红了,挣开她自己坐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如意倒是很快恢复了笑意,蹲去小姑娘面前问她:“饿不饿?” 小姑娘懵懵地点头。 “叫我一声好姐姐,我给你吃茶点。” 小姑娘不太相信地看着她,犹豫了半晌,朝着沈岐远喊了一声:“哥哥。” 如意:? 沈岐远转过身来,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块茶点,正色道:“说一说你的来历,这东西便给你吃。” 散着香气的藕饼,里头还夹着些肉沫。 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伸手想去拿,沈岐远却将手收了回去。 于是她只能开口:“我叫荷叶,我爹在城里的大户人家那儿做长工,我娘一直在村里。前些日子城里来人说我爹死了,叫娘亲去认尸,娘亲去了就没回来,就只剩我了。” 她说完,抢过藕饼就往嘴里塞。 如意听得蹙眉:“去认尸就没回来?是不是也被人害了?” 小姑娘狼吞虎咽,两口就吃完了藕饼,舔舔手指看向她,乖巧地答:“不是,我娘亲是自尽的,她说没我爹爹她也活不下去了。” 倒是感情深厚,只可惜这孩子没人管了。 沈岐远多问了一句:“你爹爹叫什么名字?若能找到雇主,许是还能为你讨些抚恤。” 小姑娘想了想,摇头:“我还没学字,不知爹爹的名讳,但雇主我知道,是冬青街柳家的,爹爹说那是个极气派的人家,还说等我满了十岁,他就带我去见见世面。” 如意眼皮跳了跳。 她迟疑地问:“你爹爹是不是十几天前,死在了苍耳山上?”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她:“姐姐你怎么知道?” “……”心里莫名一沉,如意打开抽屉,将剩下的一叠茶点都放在了她面前。 小姑娘高兴得朝桌上磕了个头:“多谢姐姐!” “没。”她含糊地摆手,示意她快吃。 东西发放完了,车队要去下一个村落,这一路上颠簸晃荡,如意都再没说半个字。 她茫然地看着窗外,耳边是小姑娘与沈岐远的对话。 “你爹爹是个好人吗?” “是呀,他对我和娘亲都可好啦。” “他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炙肉,还喜欢喝酒。他还会舞剑呢,我娘亲最喜欢看了。” 话语间,一张平凡的脸渐渐在她脑海里勾勒成型。 是了,当时她动手,只觉得对面都是些蝼蚁一样的影子,既然是他们先想杀她,那送他们归西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而现在,听着这人的生平,那刀剑间隙闪过的脸突然就鲜活起来。 原来这人有娘子和孩子,原来这人也喜欢喝酒舞剑。 对她出手的确可恶,但如沈岐远所说,她当时下手如果轻一点,只是打晕他们,亦或者将他们吓跑,这小姑娘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了? 如意垂眸,长睫颤了颤。 风从窗口拂进来,拂过她鬓边的碎发,轻轻摇了摇她髻上的黄玉鹊钗。 沈岐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 快到新村落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沈大人,你今日让我来,不会是想教我学会怜悯吧?” “那你学会了吗?”他不答反问。 如意抬起下巴,恢复了先前的矜傲和慵懒:“开什么玩笑,怜悯苍生是神的事,神都不会怜悯,我又学来做什么。” 她说着,又恶劣地掐了掐手指:“下一次再有那样的事,我依旧会那样做,大人等着吧。” 沈岐远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点头:“好,我等着。” 小姑娘听不懂他们说话,吃饱了肚子就又昏昏欲睡,脑袋一晃一晃的,眼瞧着就要磕在桌角上。 如意飞快伸手,将那尖锐的桌角捏在手里。小姑娘额头抵在她手背上,吧砸着嘴蹭了蹭,就这么睡了过去。 对面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柳如意将她拎起来扔进被褥里,没好气地看向笑的人:“大人和小孩子总不能相提并论。” “嗯,我知道,你别着急。” “我没着急!” “好,没着急,先别掐我。” 如意气得咬牙。 马车抵达了另一个兵孤村,她跳下车就朝周亭川走:“小大人,带我一个。” 周亭川抱着一个箩筐,艰难回头:“柳姑娘,这地上的泥又多又深,你就别下来了。” “无妨。”她上前去,轻松地接过他怀里的箩筐,施施然举上头顶。 周亭川目瞪口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如意的手,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姑娘真是好大的力气。” 意识到自己忘记伪装了,如意勉强找补:“也挺重的。” 完全没看出来重的意思啊! 周亭川满眼崇拜:“姑娘什么时候能教我两招就好了。” 如意睨他一眼,勾唇:“小大人粉雕玉琢一般,练得五大三粗的多可惜。” 后头慢悠悠跟上来的沈大人步子一僵。 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结实的胳膊,不悦地抿唇。 什么五大三粗,这分明是孔武有力。换做周亭川,别说扛她下楼了,手腕都掰不过她,要来有什么用。 “亭川。” “哎,大人?” 沈岐远单手将一个箩筐递给他,又拿了旁边紫帽怀里的箩筐一并塞他怀里,颔首鼓励:“你一并搬过去吧。”
第37章 她喜欢弱的 周亭川要哭了。 往常来村里发东西,他都只用记一记账目,轻松得很。谁料这一趟来,腿快走断了不说,胳膊也累得抬不起来了。 回去的路上,他就躺在如意身边直哼哼:“活不了啦,唉哟,活不了啦。” 如意被他逗得直笑:“小大人,荷叶还看着你呢。” 荷叶正用指尖沾着水跟沈岐远学写字,看他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可思议——都多大人了,还能打滚撒娇的? 周亭川气得直瞪眼:“小丫头,方才你吃的馍还是我去买的。” 缩了缩脑袋,荷叶看向沈岐远。 沈岐远坐在旁侧,神色正经地与她道:“待你长成,若要觅夫婿,切不可觅这种弱不禁风的,万一遇着什么事,他只会往你身后躲。” 荷叶听不懂,却还是点了头。 周亭川一个打挺坐起来,耷拉着眉毛扯了扯如意的袖口:“柳姑娘,我当真那般不堪吗?” 如意侧过脸来,勾唇托腮,略带邪气地道:“怎么会呢,我便喜欢小大人往我身后躲的样子。” 怯怯诺诺,看着就柔软可口。 沈岐远眼皮跳了跳。 周亭川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但他知道,这人是认真的,她真就喜欢人与她撒娇服软,最好那人还单纯可爱,任她戏弄把玩。 此时这人看着周亭川的眼神,就带着猎鹰捉兔一般的兴奋。 周亭川恍然不觉,还笑着道:“柳姑娘最好了。” 沈岐远沉默半晌,突然就闷哼了一声。 如意抬眼看了过来:“大人的肩还疼呢?方才不是敷了些乡野药草了?” “大人受伤了?”周亭川也看过来,觉得很稀奇,“以往您伤着,不是好得挺快的吗。” 沈岐远没回话,但嘴唇是一眼看得见的苍白,头轻轻抵在窗沿边,下颔弧度明晰如刻。秋阳从窗外照进来,他整个人都透明得像是要羽化去了一般。 如意下意识就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他侧眼看她,眼里浮光粼粼,含着些嗔怨,又有一抹缥缈的眷恋之意。 这眼神配着这张脸,谁看了不得颊上飞霞怦然心动?就连如意也差点没把持住。 虽说小大人也鲜嫩可口,但沈岐远真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在这般绝对的姿容倾轧面前,柔软不柔软的,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然而片刻之后,她还是冷静了下来。 沈岐远若是个普通人,她二话不说也会抢了他回去,但这人分明是人间青神,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却在这儿给她扮柔弱使美人计? 有阴谋。 手上力道加重,她眯了眯眼:“燕宁的医术挺不错的,待会儿回酒楼,大人一定要好生诊一诊。” 他垂眼,略显失落地挣开她:“知道了。” 这还委屈上了? 如意打量他这神态,哼笑一声,干脆让荷叶端着小桌去与周亭川坐,自个儿换到他身边,然后一把将他拉到怀里。 小荷叶和周亭川齐齐吸了口气。 发梢在空中扬起又落下,沈岐远怔然回神,发现自己脑袋已经抵在了她肩上,她一腿曲着,手腕轻搭在膝盖上,一手半抱着他,跟个山大王似的轻捻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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