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贺泽佑换了一身窄袖便服,正翻身上马。 她挑眉,略一思忖就笑:“这位侯爷岂是池中之物,若夺了红玉就能任意求亲,他说不定想捞个驸马当当,岂能不搏呢。” 照影直摇头:“文家定亲在前,就算是有公主适龄,也不会愿意在后头进门,他许是想纳个贵妾。” 什么样的贵妾值得夺青缨红玉啊?如意正想问,却见那匹棕马径直朝她过来了。 “意儿可还记得两年前?”他立马在她不远处,轻声道,“我也是这一身衣裳,替你夺了红玉回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如意在脑海里翻了翻。 那是柳如意最喜欢他的瞬间了,当时的贺泽佑还只是个守城卒,靠着她才有幸来这猎场。绿衣棕马,勇夺红玉,场上万众瞩目,他却是回头,一路直直走向她,将红玉奉在她面前,眼里全是她的影子。 不怪柳如意,这样的场景,谁不会心动呢。 但是现在…… 如意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这人是回心转意想娶她,侯府如今落败,要靠典当维持花销,贺泽佑想要的只是她的铺面罢了。 唇角微抬,如意捻着酒杯朝他一敬:“往事不可追,侯爷且朝旁边瞧瞧吧。” 不远处的亭子里,文贞雪遥遥地看着这边,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烂了。 贺泽佑没敢看过去,他知道自己此举会得罪文家,若夺不回红玉,那更是得不偿失了。 没再说什么,他孤注一掷地策马往场中去。 中宫娘娘坐在正亭里,正在与沈岐远说话。 “你也年纪不轻了,总该先成家再立业,这样拖着,本宫怎么好同禾阳交代。” 沈岐远不甚在意地看着场中那些人:“谢娘娘关怀。” 又是这么敷衍的回答,中宫娘娘直叹气:“这么多人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的?侯将军家的闺女可是直说了要为你一搏,赵家千金也在场子里头呢。实在不行照影也好啊,总是知根知底的。” “旁人就不说了,惊鸿郡主的鸳鸯谱娘娘也乱点得?”沈岐远浅笑,“不怕宋家那小子闹进宫里?” “宋家小子?”中宫纳闷了,“宋枕山?怎么会呢,他又不喜欢照影。” 轻轻摇头,沈岐远往后靠了靠:“娘娘不必再说了,今日这场面,子晏是不至于——” 话没落音,他就瞥见了策马上前的贺泽佑。 眼神微紧,他抿了抿唇。 “怎么了?”说话戛然而止,中宫困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突然起身,沈岐远朝她拱手,“娘娘为子晏如此费心,子晏自然不好辜负,这便去争一争吧。” 说罢,飞快就动身,从侧面跳下台,语气低沉地喊了一声:“亭川。” 周亭川担任着给沈大人拿骑装的闲差,每年都是什么模样拿来就什么模样拿回去,以至于他都在后头偷摸喝上小酒了,结果竟被喊了。 他诧异地起身,就见自家大人疾行过来右手飞快地接过竹钩,左手一扯,红白相间的骑装就拢去了身上。 同为男子,周亭川都忍不住感慨,大人可真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从面容到气度,都是这场上绝佳的秋景。 他翻身上马,周围的亭子里便都骚动起来。 “沈大人下场了!他也有想求的姻缘了?” “怎么会,没听说过啊,方才还见中宫娘娘劝得费劲呢。” “那马真好看,是雪驹吧?” “你是想夸马,还是想夸人呐?” “讨厌……” 碧鬟红袖,纷纷探头,那雪驹混进场中,场内的气氛也顿时鼎沸。 照影若有所思地看向如意:“是你吧?” “什么?”如意正专心欣赏沈岐远的风姿,头也没回。 照影认真地道:“这么多年他从未起过对青缨红玉的争抢之心,哪怕是去年我夺下来想送给他,他也没理我。今年你来了,他便下场了,若不是为求娶你,还能是为什么?” 如意好笑地斜眼:“小郡主,以我的身份和他的身份,他若想娶我,还非得是赐婚不成?” “也许他就是想给你荣耀呢。” “不会的。”她哼笑,“沈岐远不会想与人成亲,我也一样。” 只不过,沈岐远是因为官职特殊,不想有人成为他的软肋,白添许多麻烦。而她是不想被这人间规矩束缚,一旦成亲,连舒意酒楼都去不成了,有什么意思。 不过沈岐远看起来当真很想要那红玉,中宫令旗一下,那四十多匹马里就他冲得最快,早贺泽佑半步到了迎风牌坊。 夺玉的玩法是要先用手中竹钩拿下迎风牌坊上挂着的艾草香囊,拿够二十个,放去旁边的盘中,便可直冲通天柱,想法子爬上去摘红玉。 贺泽佑动作已经很快了,但始终慢了沈岐远一步,他刚摘好香囊,沈岐远已经开始往通天柱跑了。 脸色阴沉下来,贺泽佑稍稍扯了扯缰绳,在与沈岐远错身而过的时候,一竹钩抽上了雪驹的前蹄。 雪驹受惊,原地双蹄跃起,长嘶一声。
第68章 她的选择是我 看台上的人纷纷站了起来,惊呼声此起彼伏。 李照影也忍不住急了:“怎么还有使手段的!那马那么高,若是摔下来……” 如意安静地看着,就见沈岐远紧扯缰绳,背脊几乎与地平行,滚着红边的骑装衣角翻飞,秋阳从他身侧照过来,光影如画,少年意气与天齐。 马蹄落下,沈岐远回头看了贺泽佑一眼,脸上毫无惊慌恐惧,甚至带了一丝嘲弄,仿佛在说:就这点把戏? 贺泽佑原本还不确定这人下来是想争什么的,但这一对视,他心头火就起来了。 官职地位且不论,既然上了场,自己就没道理输给这娇养的公子哥。 他飞快地放好香囊,疾驰追上去。 沈岐远到通天柱下的时候,第二梯队有三四个人,他瞥了一眼,踩着马背上了柱子。 通天柱上每隔一尺便有一处寸长的木头凸起,站一个人都十分勉强,所以走在前头的人反而是危险的,后面人伸手一拽就会掉下去。 然而贺泽佑每次觉得自己能够到沈岐远的时候,这人都会恰好躲开。 越上越高,围观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贺泽佑眼看着他要摘红玉了,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女儿家一生中最难忘的是什么吗?” 沈岐远的动作顿了顿。 贺泽佑得逞地笑:“她永远会记得自己第一眼就心动的男人,哪怕我再负她,哪怕她后来遇见再好的人,她都会一直记得与我初遇时的情景。” 这种幼稚的攻击,沈岐远是不屑一顾的。如意是如意,也从未对他这个烂人心动过。 但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你这模样,倒让我想起一个旧人。”红帐翻滚之间,她若有所思。 手指慢慢收紧,沈岐远闭眼,声音低沉:“那又如何呢,她是我的。” “大人若真有这般自信,又怎会在意呢?”贺泽佑往上几寸,骤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下去吧你!” 靴底与木突打滑,沈岐远骤然下跌。 台上的如意站起了身。 他眸光一转,在落下的瞬间抓住了贺泽佑的肩,低声道:“一起吧。” “沈大人——” “侯爷——” 通天柱下虽有软垫,但这两人爬得太高了,这么摔下来也是触目惊心。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朝场中跑。 照影也着急地起身,刚想问如意怎么办,却见身边已经没了人。 她诧异地看向场中。 红色的长裙像风中掠过的海棠花,撕扯绽放,眨眼便到了场中。她几步踏上通天柱,在柱身上借力一跃,接住了落下来的那道红白相间的身影,缓冲了力道,与他一起滚跌在软垫上。 大红的裙摆与他骑袍上的红边融做一色,沈岐远睁眼,看见自己面前垂下来的姣好容颜,眼如夏日溪林,亮起点点萤火。 旁边响起一声重重的闷响,震得他们身下软垫都是一塌。 如意想转头,却被他捏住了下颔。 “你已经救了我了。”他微微扬起下巴,眼角泪痣温柔又骄矜,“不能再看他。” 这股子劲儿真是甚得如意欢心。 她舔了舔嘴角,心想若不是场面不合适,真想亲上去,好好磨他一番。 一群内侍惊呼着跑了过来,发现贺泽佑摔晕了,又连忙吆喝着叫御医。 如意和沈岐远起身,就见另一个人已经摘下了青缨红玉。 他握着红玉下来,路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朝沈岐远拱手:“多谢大人。” “你凭本事拿到的,谢我做什么。”沈岐远哼笑,“想气我是吗,枕山。” 宋枕山抬头,疏冷之色一如往常,眼底却是有光:“大人若真想拿,方才也就一抬手的事。” 沈岐远摆手:“行了,去见中宫娘娘吧。” 宋枕山颔首,又朝如意行礼,这才大步往正亭走去。 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咋舌:“这小郎君瞧着六根清净,怎么也有姻缘要求?” “他惦记了一个人很多年,那人不知道,若不抓着这个机会,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议亲了。” 心悦一个人是炙热而明显的,那人该多迟钝才会不知道啊? 如意回去亭中,正想跟照影吐槽,却见一个内侍过来,恭敬地与照影拱手:“郡主,娘娘有请。” 照影垮了一张小脸,哀哀地看着她:“如意,怎么办呐?” 如意哭笑不得:“他惦记的人,竟是你?” “鬼知道为什么会传唤我。”泄愤似的踢了一脚矮凳,照影嘟囔,“他又不喜欢我,就是想看我笑话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那还用说吗,你是没见过宋枕山那张脸,跟奔丧似的,我就没见他笑过,幼时跟我和岐远哥哥一起玩乐,也总是站着不动,只看着我们。” 如意了然,又问:“那你讨厌他吗?” “讨厌是谈不上,但是真要成亲,日子怎么过嘛。”照影眼眶都红了,“他跟谁成亲都一样,做什么非要选我。” 说是这么说,圣命难违,她还是只能站起来,焉嗒嗒地跟着内侍往正亭走。 沈岐远跟着大方地走过来,坐在了如意身边。 如意瞬间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沈大人。”她挠了挠眼角,“小女若在行宫被人暗算,大人拿什么赔啊?” 沈岐远坐得端正,与她一桌之隔:“只要你不想,何人能暗算到你。” 他心情极好,侧脸的轮廓都柔和了些,眼尾盈盈,雯华若锦。 这人都不在意了,如意也就索性大方地欣赏他的容貌,含笑道:“瞧宁远侯爷摔得不轻,我也算救了大人一回,大人可有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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